袁枚兒自然不會認為崔憫所說的這個驚喜是真的驚喜,她揪著袖口躊躇片刻,眼裡漾起淚花,委屈地道:“老爺,我好心好意來看她,可她卻這麽欺負我,當著這麽多人信口雌黃,胡亂編造,我氣憤不過,這才……”
崔憫看也不看她,輕輕擺手,示意她住嘴,淡淡地道:“收拾收拾,馬上回家,我在樓下等你。”不等她有所反應,他徑自往外去了。
一如既往的,他的態度如同她與他從水城府回到撫鳴後,她與崔吉吉、崔老太太、他的姬妾們發生衝突時一樣,他既不聽她解釋,也不罵她,連多余的話都沒有,而是平靜冷淡的吩咐她接下來該做什麽,然後徑自走開。只是這一次,額外多得了他一句淡淡的諷刺。
她也曾經嘗試過不聽從他的話,我行我素。但很快她就後悔了,她如果不按他說的去做,他便十天半月對她不聞不問,即便是她“偶遇”了他,上前千嬌百媚,奉承討好,認錯求饒,他也還是同樣的態度,唇角含著微笑,就那樣淡淡地看著她,直到看得她冷到了骨頭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不得不按照他說的去做,因為她受不了他十天半月對她不聞不問之後,崔吉吉和他那些姬妾去給她請安時的那種眼神,以及,下人們的風言風語,最主要的是,她喜歡他。她還這麽年輕,一輩子的路還很長,她不能不忍。
今天是她失算了。她以為他之所以那樣對她,是因為他尊敬崔老太太,疼愛崔吉吉,偏寵他的姬妾,對她這個半途進門的不放心。她想著,對著蔡明菲這個外人,他大概是不會管的,誰知他似乎是更生氣了。也不知回去後他又會多久不理她?想到這裡,袁枚兒擔憂不已。
“夫人……”丫鬟青檸輕輕推了推想得出神的袁枚兒,低聲道,“老爺在下面等著呢。”
袁枚兒長歎了一口氣,狠狠地瞪了先前出去拿茶的那個婆子一眼。她已經換過很多個人了,但到底,這些人始終是吃崔家飯的,始終就和她貼心不起來。還是陪嫁丫鬟最可靠,她滿意地拍拍青檸的手,無聲的表示嘉獎。
那婆子掃了青檸一眼,微不可見地諷刺一笑。
客人們已經漸漸散去,明菲立在二樓一個相對隱蔽的窗子前靜看郭家人送客。
一身平常儒袍的崔憫並不端架子,帶了嘉許的神情拍著站都站不穩的新郎官郭淮的肩膀,含笑說了幾句話,他身後幾個穿著富貴,大約是布政使司官員的男人聽後都哈哈大笑起來,氣氛顯得很是隨和熱烈。
接著袁枚兒由幾個丫鬟婆子簇擁著出來,低眉順目地上了街邊一輛毫不起眼的黑漆馬車。小廝牽過馬來,崔憫抱拳與眾人一一別過,上馬離去。
丹霞疑惑的道:“這位崔大人不像傳說中那麽嚇人啊。”
金簪道:“怎麽不嚇人?我倒是覺著他那眼神瘮人得慌。你看他只是瞥了崔夫人一眼,崔夫人就嚇得什麽似的,從張牙舞爪立刻變成了低眉順眼。可見他那個諢名是名不虛傳。”說到此,她擔憂地看著明菲,“奶奶,怎麽辦?他那麽厲害,不會當著您的面說賠禮道歉,過後又另外想法子報復吧?”
明菲道:“他果真要如此,又能怎樣?總不能由著她亂說一氣,毀了我們家人的名聲吧。不然以後老爺還怎麽做官?五小姐和六小姐怎麽辦?”但願崔憫是個胸懷大志的,不會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金簪後怕地道:“這崔夫人真是瘋了。怎麽能隨便動手打人呢?幸虧您躲閃得快,崔大人去得也及時,不然可真是白白挨打了。”
明菲點頭稱是:“她脾氣歷來不好,如今小小年紀就做了這二品誥命,崔大人又受倚重,被人吹捧得多了,自然更驕矜。”
丹霞歡喜地指著樓下道:“奶奶,您看那是誰?”
只見一張嶄新的大馬車停在樓下,一個衣著光鮮的婆子跳下車來,笑眯眯地立在門口向郭家人打聽什麽,不是娥媽媽又是誰?
薛大舅討厭二房的人,因此龔妍碧成親,薛家只是派人送了一份禮過來,人並沒有出現。娥媽媽這個時候過來,肯定是來接自己的。明菲抿嘴笑起來,有親戚可真好。
不大會兒,喝得雙頰酡紅的白氏果真陪著娥媽媽上樓來,娥媽媽給明菲行禮問好後,笑道:“夫人和小姐,還有幾位少奶奶聽說您來了,便讓奴婢來接您,馬車就在樓下。”
明菲笑道:“我正想著,待我把事兒辦完再正正經經上門去拜見舅舅、舅媽和幾位哥哥、嫂嫂呢,誰知媽媽倒先來接我啦。”
娥媽媽笑道:“送親是大事,老爺和夫人也是這麽說,可是小姐等不得。前幾天就念叨起,今早一起來就纏著夫人,纏得夫人沒法子,隻好允了她。”
白氏立刻假意留明菲:“大奶奶好歹在家裡住上一宿,明日再去舅舅家中也不遲。”反正拜過堂送入洞房後,就沒送親人什麽事了,無非就是男方好好招待,然後再送上歸路而已。既然明菲有去處,不用自家安排,那便更好,大家都輕松。
明菲正愁不好找借口推掉郭家安排的條件惡劣的住處,娥媽媽此來正是雪中送炭,便笑著推了。
白氏也不再留,隻說讓他們多留幾日,不妨等到龔妍碧回門時一起坐船回水城府,省得浪費船錢。
明菲看不上郭家人的行事方式,淡淡地應了。白氏也看得出她不怎麽滿意,便拉著她的手,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常來走動,照顧不周之類的好話。
當下龔遠秩帶著其他人去住了客棧,明菲則跟了娥媽媽一起去了薛家。到了薛家,明菲自是受到熱烈歡迎。笑鬧一番之後,明菲便與薛大舅說起了今日和袁枚兒發生衝突,被崔憫撞上,道歉請客的事情。
薛大舅聽得哈哈大笑,篤定地道:“不必擔憂。這位崔大人,行事常常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反正也是他夫人不對,對他而言,只怕你給他安的那個至謙之德的名聲與讓他夫人丟臉這個小小的憋氣比起來更重要得多。既然他請你去他家裡做客,你便體體面面地給他家老夫人和夫人、小姐、公子各送上一份禮,高高興興地吃飯,再把他給的回禮拿回家,表示雙方盡棄前嫌就是了。”
明菲笑道:“舅舅說的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薛大舅微笑:“一個甜棗換一巴掌,這個買賣劃算。”
薛舅母考慮到明菲此次出行的目的是送親,必然不會帶了貴重物品在身邊,便叮囑肖氏給明菲準備四件適當的禮品,務必要既體面又不能給人以過分諂媚討好的感覺。
明菲也沒推辭,笑著謝過,又與薛亦青窩著說了半宿的悄悄話。
第二日才吃過早飯,崔家就派了馬車和人來接明菲。來的正是崔吉吉身邊的那位章媽媽。
肖氏送明菲出門,親熱地拉著章媽媽的手,請她務必多看顧一下明菲。章媽媽笑道:“大少奶奶放心,保證一定完好無損地將人給您送回來。”又笑看著明菲道,“我們大小姐好多次和老太太提起大奶奶,老太太早就想見人了,只可惜一直沒機會。”言下之意便是,有崔吉吉與老太太護著,不用擔心。
肖氏聽了,也便放了心。
章媽媽一路親熱地把崔吉吉的一些近況說給明菲聽,比如說崔吉吉很忙啦,每天除了要學規矩禮儀、彈琴、女紅、讀書、寫字、學畫、學棋之外,還要伺奉祖母,幫著繼母打理家事,管教大公子等等。把崔吉吉說得如同一個全能選手,而且是樣樣精通。
金簪和丹霞聽得暗自咂舌,明菲卻覺得崔吉吉可憐,這才多大點孩子,一天這麽多事做下來, 只怕連充分的睡眠時間都不能保證。而她進宮的命運,又預示著她這一生都別想有輕松愜意的日子。
這一次與上次肖氏陪著來時又不一樣,馬車才行到垂花門口,立刻就有婆子上前放腳凳,打簾子,章媽媽先下了車,執意要親自扶明菲下車。
明菲推不脫,隻好就著她的手下了車。一行人才跨進垂花門口,穿著一身素淡春裝的崔吉吉便帶著一群丫鬟婆子立在那裡,笑嘻嘻地給明菲行禮,然後上前挽住明菲的胳膊,嘴裡叫得親熱:“表姨,想死我了。您總算是來了,我奶奶一大清早就念叨著您呢。”
好詭異,自己這麽受歡迎?明菲一眼就掃到了崔吉吉腕上帶著自己上次送給她的那串橄欖核鏤空雕刻的八仙手串。崔吉吉見她看這手串,便舉起皓雪似的手腕來朝她晃了晃,嬌憨地笑道:“這是您上次送我的,我最喜歡了。”
眾人走至一處迎春花開得尤其燦爛的院落外,臉色僵硬的袁枚兒帶了兩個丫鬟迎了上來,乾巴巴地道:“表妹,你總算是來了,我還以為你生了我的氣,不肯來呢。”
“表嫂說笑,我哪有那麽大的氣性?”明菲注意到,袁枚兒身後這兩個丫鬟中並沒有昨日擋著丹霞的那個丫鬟。
崔吉吉狀似天真地道:“就是,表姨的脾氣修養是頂頂好的。夫人,是老太太讓您來迎接表姨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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