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將方十一送出了二道門,便往茂官如今上學的那個崇正院走去。
聽說這個崇正院是以前方老爺閑暇時休憩的地方,環境十分幽雅靜謐,適合茂官在這裡上學,李先生也對這個小院十分喜歡。
剛要走進小院的時候,便見到邱家那位賴姨娘手裡挽著一個雙層黑漆描金格子從另一條甬道走來。
賴姨娘一見到微月,不自覺地將手縮進了衣袖裡,感覺前幾天被微月狠狠摔過的手還在隱隱作疼。
“少奶奶。”她勉強維持著笑容,給微月行了一禮。
微月含笑應了一聲,在她前頭走進了小院裡。
李先生今日在涼亭中給他們上課,教的是論語中的學而第一,“信近於義,言可複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茂官和邱錦清跟著李先生念了起來。
微月站在不遠處,看著茂官小腦袋學著先生一晃一搖的,嘴角揚起了笑紋。
賴姨娘則是充滿驕傲地看著邱錦清。
這時,李先生停下了念書,讓茂官和邱錦清休息半刻鍾。
賴姨娘馬上眉開眼笑地走進了涼亭,“二少爺,我給您送點心來了。”
微月看見那位李先生對著賴姨娘皺起了眉頭。
茂官回頭見到微月,一雙眼睛馬上明亮起來,像夜裡的星星般璀璨。
“二娘……”茂官欣喜地呼了一聲,邁開小短腿向微月跑了過來。
微月彎下身子抱住了他柔軟的身體,伸手掐了掐他粉嫩的臉頰,“今天有沒乖乖聽先生上課?”
“當然有,先生剛剛還誇我的字有進步呢。”茂官邀賞似地撒嬌。
微月牽著他走進了涼亭,跟李先生行了禮,“李先生。”
李先生急忙起身還禮,緊皺的眉頭舒展而開,“少奶奶,是來瞧瞧茂官的麽?”
微月笑道。“來看看他可有調皮。”
茂官不樂意地嘟嚷,“我可乖巧了。”
李先生呵呵笑著,眼底充滿讚賞看了茂官一眼,“茂官極用功學習,少奶奶請放心。”
邱錦清手裡拿著酥皮玫瑰糕,怯怯看了微月一眼,“我也很乖巧的。”
賴姨娘急忙笑道,“那是當然,我們二少爺是最聰明乖巧的。”
李先生撫著胡須,淡淡笑著。
茂官扯了扯微月衣袖,在她身邊小聲道,“昨日您答應過我的……”
微月笑了出來,竟然還惦記著,看來是在家裡會悶壞了。
“李先生,明日我想帶著茂官出門,能否讓他休課一日呢。”在茂官充滿希翼的目光下,微月隻好跟李先生請假。
“無妨無妨。”李先生含笑答應,看得出來他對茂官這個學生還是很滿意的。
邱錦清眼神閃爍看著茂官,似羨慕又有些妒意。
賴姨娘撇了撇嘴,對邱錦清道,“明日讓夫人也帶您出去。”
邱錦清看了微月和茂官一下,低下頭,感覺手裡的糕點也不怎麽美味了。
隔日,吃過早飯之後,微月便帶著茂官往雙門底上街去了。
坐在馬車內,茂官臉上泛著興奮和喜悅,不停地在坐榻上上下下,一會兒撩起窗簾看著外面熱鬧的街道,一會兒拉著微月說想吃什麽零嘴。
到了雙門底的宅子,孫嫲嫲在門外親自迎接著,吉祥將茂官抱下了馬車,微月扶著孫嫲嫲的手下車。
“小姐,劉掌櫃在書房候著了。”孫嫲嫲壓低了聲音,以只有她們二人能聽到的音量在微月耳邊說著。
微月淡淡點了點頭。
“茂官,我讓吉祥和念翠帶著你到隔壁的大街去買零嘴好不好?”微月笑著問茂官。
茂官點頭如搗蒜,“好啊,好啊,二娘不一起去嗎?”
“我還有事,一會兒再去找你們。”微月道。
茂官眼睛笑成月牙形,“那我們先去玩了。”
微月睇了個眼色給吉祥,“仔細照顧茂官。”
吉祥應喏。
微月便和孫嫲嫲往屋裡走去,進了垂花門,經過一個庭園,在穿過長長的門廊,這才到了一間隱秘偏靜的書房。
孫嫲嫲敲了門,敲門的手勢似很有規律,是長兩下,短三下。
門應聲而開,出現一張充滿陽光氣息的少年的俊臉。
微月有些愕然,“章嘉?”她以為今日只有劉掌櫃來了。
章嘉對微月咧嘴笑著,“趕緊進來。”
孫嫲嫲在外面守著。
“小姐。”劉掌櫃站起來給微月行禮。
“都坐下說話吧。”微月低聲說著,她並不是很喜歡這年代的禮節,總認為太過繁縟複雜,也幸好她生在商賈之家,要是在那種貴族豪門,只怕規矩禮節要更多。
劉掌櫃在她下首位坐了下來,“小姐,我這次往梅州那邊去了……”
微月側耳聽著,目光幽遠而寧靜,像兩泓平靜的泉水。
“……要麽是價格太高,臨近的都不願意轉讓,本來番禺那邊有一家談妥了,突然也反了口,不願意賣了,所以隻好到偏遠的地方去,梅州那邊燒窯也多,師傅的手工也精湛,雖然路途遠了些,但勝在價錢也便宜……”劉掌櫃低聲說著,將這陣子去到的地方,所商談的燒窯都詳細說了出來。
書房裡很安靜,只有他一個人低低的聲音在說著。
章嘉坐在劉掌櫃對面,低頭不知在思考什麽。
“梅州啊……是有些遠了,從廣州去梅州的官道順暢嗎?”微月問道。
“官道還算平躺。”劉掌櫃道。
微月眼睫低垂,陷入了沉思。
劉掌櫃和章嘉都看著她,書房裡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
“梅州那邊的燒窯暫時不考慮,你去番禺那邊看看,能在廣州附近的最好。”微月低聲說著。
劉掌櫃面色凝重起來,“雖然如此,但是潘老爺那邊……”
微月轉向了章嘉,“讓你去探口風的事情怎麽樣了?”
章嘉道,“廣利行和怡和行的老板都和潘家有了過節,十三行許多小商行也敢怒不敢言,粵海關那邊似乎也找潘老爺說了幾次……”
“方十一呢?是什麽態度?”作為十三行的首席行商,大概許多人都還是要看他的態度。
“同和行和泰興行向來井水河水不相犯的。”劉掌櫃道。
“十一少什麽也沒表示過。”章嘉點頭,劉掌櫃說得沒錯。
“除了放假的同和行和潘家的泰興行,盧家和伍家的廣利行和怡和行就是十三行街的最大行商了,如果連他們也對潘老爺的所作所為非常不滿,那麽朝廷那邊勢必不會坐視不理,潘老頭子既然不顧他人死活非要斷了其他行商的生意路,那就讓朝廷插手這件事吧。”微月端起茶杯,卻遲遲沒有喝茶。
“小姐的意思是?”劉掌櫃看向她。
“遊行示威吧……”微月底下眼瞼,“聯合廣利行和怡和行,一起向潘家抗議示威,直到朝廷插手這件事,不讓潘家壟斷了其他行商的陶瓷生意。”以本傷人,有意讓其他燒窯不賣陶瓷品給泰興行之外的行商,這根本就是一種惡性的商業行為。
“朝廷願意出面?”潘家和朝廷向來關系極好,朝廷怎麽可能約束潘家。
“人多力量大啊,要是整個十三行都出來了,朝廷再怎麽不願意,還是要出面的。”微月道。
“那……要找誰出頭這件事?”章嘉問道,隆福行還不夠資格和魄力去帶領其他行商反對泰興行,要能夠讓人信服的,就只有找在十三行有勢力和威信的。
如果方十一願意出面那當然最好,不過……那是不可能的,他終究是平潘家的女婿,於公於私,他都不能帶頭對抗潘家。
“怡和行的伍老板……他不是一向和潘老頭子不對盤嗎?你試圖去說服他,如果這件事成了,那他們的怡和行往後在廣州十三行,勢力就會更穩固,伍家的威信也會更高。”微月含笑道。
“伍老板是個極愛面子和出風頭的人,只要我們加以利用,相信此事不難。”劉掌櫃腦海裡飛快轉了起來,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微月的意思。
微月對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若是伍老板願意答應替十三行的小行商討公道,那是最好。”
章嘉笑了起來,“這事若成了,潘老爺必然要收回原來的主意,只要泰興行不再壟斷陶瓷生意,之前那些囤貨的燒窯勢必要將價格壓了下來,到時候……說不定我們能買到一個價錢漂亮的燒窯。”
微月和劉掌櫃同時遞給章嘉一個讚賞的眼神,微月道,“腦子轉得挺快,這事兒要趕緊去辦,切記不能讓別人知道這是我們隆福行暗中挑起的,你暗地裡雇傭幾個嘴巴緊些的去散布消息,最好能引起更多人的共鳴和憤怒。”
事情越是激烈, 朝廷越加不能視而不理。
章嘉拍著胸膛,“這事兒交給我。”
“那要如何遊行?如何示威?這之前也不曾聽過……”劉掌櫃眉心皺了起來。
“關了商鋪一天,靜坐在十三夷館前的空地,事先要準備橫幅,就寫著對壟斷陶瓷生意的行為表示可恥……不要傷了行人,免得最後自犯了律法。”微月低聲交代著。
這遊行示威確實要謹慎,一個不小心就變成亂民了……
她這一招是兵行險著,如果不這樣做,隆福行就沒有活路了。
“我們知道該怎麽做了。”劉掌櫃和章嘉同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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