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方亦潯和方亦茗來到福建安溪。
因為打算讓方亦潯以後都在安溪管理茶場和山頭,方十一在這裡買下一處宅院,方便以後到福建來住宿,不必再到客棧去打尖。
從方亦潯手裡接過微月的信,方十一的手忍不住有些打顫,既是期待又是害怕,活了二十六年,他是第一次對一個女子如此捉摸不透如此緊張莫名。
願相公相離之後,重振雄風,再創偉業,另娶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女,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這個女人!
他不過是開了個頭,她竟然還當真了。
看到那句另娶窈窕之姿,方十一的眉毛挑得老高,眼角抽搐了幾下,薄唇抿得緊緊的,臉色鐵青,額頭青筋凸顯。
她竟然要他另娶?這麽說她是想改嫁了?
將那張信捏成一團,方十一胸膛激烈起伏著,眼底燃起熊熊怒火。
她要是敢改嫁,看他怎麽收拾她!
方亦潯一直擔心看著方十一的臉,他不知道微月寫的是什麽,但看到十一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也知道那封信寫的不會是什麽好話。
“她現在住在哪裡?”方十一沉著臉將信收回懷裡,抬頭看向方亦潯。
“雙門底上街,十一,有話好好說,別跟少奶奶置氣,她也不容易,被那個洪松吟陷害,還在牢裡呆了幾天……”方亦潯忍不住勸說道,還希望十一少和微月能重歸於好。
方十一眼色一沉,眼神凌厲攝人,“她……被抓進牢裡了?”
方亦潯這才將微月在廣州所受到的委屈一一道來,這些自然都是方邱氏沒有在信裡說明,還特地交代了方亦潯要隱瞞十一的事情。
好不容易壓下的怒火又躥了上來,方十一臉色越來越難看,想到微月一個人要面對這麽多委屈,而他卻沒在她身邊,甚至連母親也……
他緊握著拳頭,覺得胸口沉悶得快無法呼吸了。
“……後來官府查明白了,才將少奶奶釋放了出來。”方亦潯說完,看向方十一,眼神有些黯了下來,十一對微月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些吧。
方十一閉上眼睛,良久,才啞聲開口,“福建這邊就交給九哥你們了,明日我必須回廣州。”
方亦潯聞言,明解地笑了笑,“你直管回去吧,這裡有我和四哥五哥,不會有問題的。”
方十一點了點頭,隻恨不得現在就在微月身邊,發生這麽多事情,她竟然也不在信裡跟他說清楚,還讓他去另娶,她要是敢真的去改嫁,他會讓她知道什麽是各生歡喜。
且說回廣州這邊。
大家聯手將刺客打跑之後,都驚魂未定地呆症在原地,各自對於自己突然生出來的勇氣感到不可思議,沒想到竟然都在刀口下逃生了。
微月死裡逃生,看著滿屋子的丫環和婆子,心裡充滿感激。
求生意識下,大家都拚了全力在對付那個刺客。
空氣中有淡淡的血鏽味,微月這才想起為自己擋了一刀的如玉,她對著章嘉大聲叫道,“快,快去請大夫。”
如玉已經痛昏了過去,臉色蒼白。
章嘉喘著氣,還在埋怨自己武藝不精的時候,被微月這麽一喝,馬上回過神,拔腿就往外頭跑去。
來不及去想別的事情,微月急忙讓吉祥和荔珠抬著如玉上了床榻,拿來了乾淨的綾巾捂住如玉的傷口,嘴上還吩咐道,“去煮一碗鹽水來,裡面加些紅糖。”
荔珠馬上應聲下去了。
孫嫲嫲也把院裡的丫環婆子安慰了一番,選出幾個比較壯實大膽的婆子,讓她們結伴在宅子附近再巡視一圈,深怕有歹人會再來。
看著如玉慘白的臉色,微月眼底沉寂如水。
吉祥和荔珠合力給如玉喂了半碗鹽水,卻是喝進去的少,流出來的多。
章嘉很快將大夫請了過來,查看了如玉的傷勢,背後的刀傷足足有六寸長,傷口幸好不深,小命是救下了,卻怕將來不知道會不會有後遺症。
得知如玉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微月這才放下心來。
吉祥勸她道,“小姐,折騰了大半夜,您也早些休息吧,如玉這邊有奴婢呢。”
荔珠也道,“說的是,只是如玉現下卻不能移動身子,怕是要委屈小姐了。”
微月攏了攏身上的狐皮白色大氅,低聲道,“我沒事兒,你們仔細看著如玉吧,要是發燒了,要趕緊給她喂藥。”
一直不出聲的章嘉終於開口,“這邊是不能住了,到隔壁的宅子吧,免得那歹人又回來……”
“章嘉說的是,小姐,還是先到隔壁的宅子吧,奴婢趕緊去換床新被褥。”吉祥道。
微月點了點頭,看那黑衣人情形,只怕不殺死她不會死心。
留下荔珠和一個小丫環照顧如玉,吉祥和微月一起到了隔壁的宅子,這處宅子本來是給劉掌櫃和章嘉住的,後來他們搬了出去,這宅子就空了出來,平時雖有丫環打理,卻始終少了些人氣。
天空還下著蒙蒙細雨,深夜的天氣真是冷得滲骨。
這邊的丫環收到消息,早已經掌起門廊的燈。
門廊的燈火明滅不定,照得人面都蒙上一層淡淡的光芒。
微月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一直低頭不語的章嘉,輕聲問道,“在想什麽?”
章嘉抬起頭來,目光疑惑,“這個黑衣人不會是洪松吟派來的。”
微月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洪松吟如今在往伊犁的路上,家產也全部充公,如何還有余力雇傭他人對你行凶?”章嘉道。
“那黑衣人是殺手?”聽說有些組織就是專門在為別人解決一些看不順眼的人,可這黑衣人也不像殺手啊,若是的話,也太菜了一些。
“倒也不像殺手,是有些功夫,卻不是殺手的那種手法。”章嘉道。
微月挑了挑眉,“你如何看得出來?”
章嘉眼神一暗,在昏黃的燈光下竟顯得有些寂寥,“我遇到過……來追殺我的殺手。”
微月心一頓,默默看了章嘉一眼,柔聲道,“今晚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章嘉應了一聲,卻道,“要不要去報官?”
“自然是要的,明日一早,就去報官。”微月道。
“還得請幾個護院回來,家裡都是女眷,有幾個護院在的話,心裡也實在些。”吉祥心有余悸地道,深怕還有下一次。
章嘉點了點頭,“這事兒交給我來辦。”
回到屋裡,小丫環已經燒起了暖爐,被褥也都是換了新的。
“小姐,您先將就一下,明日奴婢再讓人把您用習慣的東西搬到這兒來。”吉祥道。
微月心裡還在想著究竟是誰想殺她,並沒多在意別的事情。
吉祥服侍著微月之後,掖了掖被角,“奴婢就在外間,小姐您有什麽事兒就喚一聲。”
“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還有許多事兒要做的。”微月對她柔聲道。
吉祥出去之後,微月睜著眼睛一直無法入睡,將自己來到這個年代之後,所經歷過的事情和認識的人都過濾了一遍,除了洪松吟,她也沒覺得有誰是會置她死地的?
這幾天她也沒得罪誰吧?
會是方邱氏嗎?如果是她,那目的是什麽?只是不想讓自己再回到方家而已,沒必要痛下殺手吧?再說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懷孕了。
她的手放在仍然平躺的腹部,這裡有一條小生命了,她如今和以往不一樣,做事情不能再隻想著自己,還要想到這個孩子。
雖說自己懷孕了,可是她一點反應都沒有,跟平時也沒多大區別,除了比較容易疲倦和愛睡之外,不曾孕吐也沒什麽不適的,好幾次她都懷疑是不是大夫搞錯了,畢竟這時候隻憑號脈來確定是否懷孕,有些不太信得過……
上個月沒有來大姨媽,這個月也沒有,所以……真的懷孕了。
她突然就想起潘微華來。
潘微華知道自己懷孕之後,為了自己孩子的利益,不知用了什麽毒計使得方家除了方十一以外的少爺都不能有子嗣,就是因為這件事,她一直心中有鬼,甚至覺得自己後來重病,是因為報應來了。
她自己也提過,她向來身子健實,從來不會生什麽大病,卻突然之間就病倒了。
想她那樣的人,不會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這當中肯定有問題。
“吉祥!”微月突然坐了起來,大聲叫著吉祥。
外間傳來窸窣的穿衣聲,很快吉祥走了進來,一臉的關心,“小姐,怎麽了?”
“去,去那邊把藏在暗格裡的那本手劄拿過來。”微月叫道。
她似乎忽略了一些問題。
潘微華斷不會自己親手去害方家幾位少爺,那是誰在幫她?
以方邱氏這麽霸道貪權的性格,當年為什麽願意放手將整個方家交給潘微華?
過了一刻鍾,吉祥才喘著氣拿著手劄走了進來。
微月拿著手劄在燈光下又仔細看了起來。
吉祥在一旁靜靜等候著,她知道小姐突然想要看手劄定是發現了什麽問題,所以只是添了暖爐的木炭,給微月煮了一壺花茶。
什麽發現也沒有!潘微華當初那麽緊張要她看這本手劄,難道就是想讓自己知道她害得方亦儒他們不能生育最後得到報應?
微月合起手劄,皺眉沉思著。
手劄的封面是皮製的,有些厚,可見潘微華多注重這本手劄。
突然,微月眼睛一亮,讓吉祥取了一把小刀過來。
將封面挑開之後,裡面還有兩封信,一封比較發黃陳舊,一封比較新。
微月將兩封信看完之後,神情從所未有的凝重。
“小姐,是不是知道什麽了?”吉祥小心問道。
微月搖了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總算是知道了,為什麽潘微華能讓方邱氏拱手將方家送到她手中,總算知道潘微華是怎麽讓方亦儒他們無法生育了。
周仁俊……
沒想到他會和潘微華是一夥的。
立刻就想起了方許氏今日提過,是找了周仁俊去給方亦茗看病,只怕,是他們將周仁俊當是自己人,不小心說漏了嘴提到自己,所以,今晚這場滅口,是這位表少爺派來的?
周仁俊是以為,潘微華臨死之前,將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說了吧。
微月的目光又看到那封陳舊的信上面,方十一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嗎?潘微華竟然拿著方十一威脅方邱氏,這是她的丈夫啊,為什麽能當成爭權奪利的籌碼?
潘微華對幾位少爺下手,方邱氏是知情的吧,竟然也沒有阻止,這樣的心腸可謂和潘微華一般歹毒了。
微月冷靜地手劄收了起來,將那兩封信慎重鎖進匣子裡,“這東西一定要保護好。”
吉祥知道那是潘大小姐留下的遺物,也不知寫的是什麽,但既然小姐如此看重,那必定是極為重要的東西了。
將東西收拾鎖起來之後,微月重新進入被窩,卻是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幾乎到了四點的時候,才終於合上眼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外面陽光普照,倒也不顯得那麽冷。
微月梳洗之後,便到這邊宅子過來,知道如玉傷勢沒有惡化,心裡也松了一口氣,荔珠一個晚上沒有睡覺,便讓兩個小丫環代替她照顧如玉,讓她回去休息了。
章嘉帶著兩個官差來了。
只是循例問了幾個問題,有沒得罪什麽人,最近有何誰起了爭執之類的,憑著微月一個婦道人家,平時也甚少出門與別人交往,要如何結下這等性命攸關的大仇?
官差問了話, 做了筆錄,便回去了,說是會調查明白。
和現代的警察辦事差不多的形式,讓人覺得不夠可靠。
章嘉還帶了四個高大魁梧的護院,說是以前乾鏢局的,只是現在生意不好,所以才去大戶人家當了護院,這四個是章嘉高價聘了過來的。
下午的時候,微月想到外面給谷杭買份手禮,人家要回京城了,她理所當然也該送份禮物的,畢竟欠他的人情不是一點兩點。
章嘉卻不放心她出去,定要兩個護院跟著。
微月想了想,突然低聲不知對章嘉說了什麽。
只知道,平時微月搭乘的那輛馬車,在進入繁華的大街時,突然被一輛雙軸四輪馬車撞得翻了過去。
“……看來,我們得離開廣州一段時間了。”微月斜倚在軟榻上,聽著吉祥回稟剛章嘉帶回來的消息,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