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大家停了手,方明湘把淘籮裡的糯米,倒進乾淨的搪瓷臉盆裡,倒了醬油、黃酒、糖等調料,攪拌均勻後放在一邊,讓糯米吸收調料脹開。
再去屋裡找了塊半肥半瘦的豬肉,切成小塊放進碗裡,加調料醃製一下。
另外找了幾根香腸,切成片盛進碗裡。
又去廚房拿了幾個朱芳蘭昨天送來的鹹蛋,煮熟後剝了蛋殼,把蛋白放在一邊,挖出蛋黃,裝在碗裡,切成一節尾指大小的丁。
這才招呼大家繼續包粽子。
在每個粽子中間,放進一塊豬肉,一兩片臘腸,再放一粒鹹蛋黃,就算成了。
大家一起忙到四點鍾,才把所有的糯米用完,桌上已經放了一百多隻粽子了。
接下來一起動手,把粽子拿進廚房,放進大鍋裡開始煮。
今天已是臘月二十九,考慮到方明湘和謝國興明天要去余杭,所以今天得把請祖宗這件事提前辦了。
於是一起動手做晚飯。
人多速度比較快,一盤盤做好的菜端出來,放在準備好的大圓桌上。
又拿了水果和糖果,方爸爸則準備香燭和煙酒,等到小碗和筷子放好,倒好酒,點上蠟燭,方媽媽開始點香去門口請祖宗。
每年這個時候,其實是方爸爸最難過的時候,因為他都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請來的祖宗,到底是哪些人?
只是作為中國人,這個儀式卻不能省略。
把一堆堆紙錢拿到桌子前燒掉的時候,方媽媽照例念念有詞,讓祖宗拿去分了,順便保佑家裡平平安安。
方明湘望了爸爸一眼,見他雙眼紅紅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想來又記起了自己的身世。
不知道怎麽的,她突然想起在家和酒樓遇見過的方興邦方老先生。
和爸爸一樣,他現在也在尋找解放前失散的親人,也不知道回家過年前,找到了沒有?
————
大年三十終於到了,方明湘和謝國興早早起了床,和家人告別後,匆匆去余杭。
路上沒幾輛車,或許是這個時候,大家都已經回到家裡,陪在家人身邊了。
這對兩人來說是好事,於是車速在不知不覺中加快了。
“爺爺不是一直喜歡在鄉下生活嗎?”方明湘望了一眼正在開車的謝國興,突然開口:“你說過完年後,請他來虞城住一兩個月,他會不會答應?”
老人年紀大了,卻不能陪在身邊照顧,對謝國興來說,總歸是個遺憾。
如果把他接來這邊,那就可以經常陪他了。
“這個我也不敢保證。”謝國興想了想,緩緩搖頭。
爺爺的性格,這幾年雖然變了許多,但是有的事情,他依然摸不秀。
他願不願意離開余杭,到孫子身邊,讓自己照顧,還是個未知數。
“那回去之後,我來說說看。”方明湘想了想,主動說道。
自己是孫媳婦,就算說得不對,他也不好意思計較。
如果是謝國興開口,萬一惹得他不高興了,那就比較麻煩。
“試試也行。”謝國興明白她的心意,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車子提前半個小時到了余杭,兩人在老家門前停好車,從後備箱拿出禮物,提著進了院子。
“國興和明湘回來了——”此時正在院子裡參觀大棚的二伯看到他們,高聲叫了一句。
對於這個侄子和侄媳婦,他從最初的不以為然,到後來的看不懂,直到現在有些敬畏。
畢竟能讓葉星達如此客氣的人,國內也找不出幾個。
“二伯精神這麽好,大年三十了,還在大棚裡幫爺爺收拾蔬菜?”謝國興對這個二伯,其實有些陌生,主要是他結婚後,一直在西面湘省的嶽家那邊工作和生活,回家的次數不多。
而二伯母又是當地的名門之女,回家的時候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感覺跟人總保持著距離。
她們家比起謝家,雖然還差了一點,勝在家裡只有她一個女兒。
有嶽家全力扶持這個女婿,二伯這十幾年才能快速往上走,直到今天這個職位。
當然後面也離不開謝家的支持,只是謝家的根在余杭,那麽遠的地方,有力也未必使得上。
“臭小子,大年三十才回來,一到還取笑你二伯——”謝華強見侄子居然用這樣的態度跟自己說話,愣了一下,笑罵道。
心裡對侄子卻是高看了一眼。
親人之間怎麽說話,也是門藝術。
特別是像他們這種關系上講是至親,卻因為各種原因,並不親近的情況下見面。
看來他能取得這樣的成績,確實不是僥幸得來的,心態也遠比同齡人成熟。
“外面冷,你們快進屋。”二伯母此時正在大棚裡摘番茄,準備中午做一份最愛喝的羅宋湯,此時聽到老公的叫聲,探出頭來提醒道。
她的身上依然保留著一些舊式大家閨秀的溫婉,對於侄子侄媳婦,算不上多親熱,態度卻很和善,容易給人好感。
“謝謝二伯母。”謝國興回了一句,拉起方明湘的手,一起進了屋。
謝華強望了兩人的背影一眼,把頭轉向老婆。
“你有沒有覺得他們現在的情形,有點像我們當初結婚的時候?”謝華強突然笑著對老婆說道。
自己當初下鄉當知青,認識了現在的老婆。
當時兩家的情形都不算好,父親被打成了走資派,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放出來,大哥為了照顧父親,主動去了父親關牛棚的地方,家裡只剩下最小的弟弟和妹妹。
嶽父這時候也被打倒,從省裡下放到農村改造,老婆為了照顧嶽父,主動要求到這邊當知青。
第一次看到老婆,並沒有被她的美貌吸引,更多的是憐惜。
在一群農村的大老爺大娘們中間,一個明顯沒乾過農活的漂亮女孩子,咬著牙堅強地在地裡勞作,即使頭髮都被汗浸濕了,依然沒有放棄。
仿佛這個世界上, 沒有什麽事能讓她屈服。
謝華強因為家庭的原因,此時正處於人生中最迷茫的時刻,女孩子的所作所為,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前面的道路。
他被她深深地吸引,卻不敢展開追求,感覺自己配不上她。
因為生長在城裡,他對農活並不精通,為了照顧這個女孩子,他愣是從一個白面書生,成長成一個黝黑的農村漢子。
用他並不寬闊的肩膀,堅強地為她遮風擋雨。
因為做得很隱蔽,他原以為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沒想到女孩子早看在眼裡。
在某個寒冷的冬夜,女孩子把一件親手做的棉衣送到他手裡,挑破了雙方的關系。
接下來的戀愛日子裡,兩人依然像平時一樣,沒有在人前表現出來。
直到過年的時候,雙方都跟家裡攤了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