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章 又傳鬼事
用罷晚膳,繆鳳舞帶含香出宮散步。 更新最快她披了一件暗紅綾子掛面的灰鼠毛氅。含香本來隻穿了素綢的棉襖子,繆鳳舞偏偏翻出一件帶帽子的青色風披來,給她披在身上。
含香不解其意,提著一隻風燈,陪著繆鳳舞出了攬月宮。
時辰還早,宮道上人來人往,人人見了繆鳳舞,都不免停下來行個禮。繆鳳舞答得煩了,就領著含香往小路上去。
兩個人越走越偏,含香才發覺繆鳳舞要去的方向:“娘娘,你是不是要往奚宮去呀?娘娘不方便出現在那種地方,若是你想見趙婆婆,奴婢去把她叫進宮裡吧。”
繆鳳舞衝她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了一小段兒,看見了一處亭屋。繆鳳舞走過去,推開了亭屋的門,含香便先提著燈進去,將風燈掛在了門框邊上,回手扶著繆鳳舞走進來。
繆鳳舞一進亭屋,就將自己的灰鼠毛氅解下來,搭在了含香的手臂上。再從含香身上脫下那件青色的風披。往身上一穿,將帽子拎起來戴在頭上,對含香說道:“你就在這裡等著我,我一個時辰左右就能回來。”
“娘娘……”含香不放心,“還是奴婢去給你叫人吧,前頭路黑,小心摔了你。”
繆鳳舞將她推到椅子上坐下:“我沒那麽不中用,我也是圖個好玩,就算是讓人識破了也無妨的,又沒有宮妃不許去奚宮的規矩,只是那些嬌貴人都不往那邊去罷了。”
說完,她拉了拉帽子,出了這間亭屋,隻奔奚宮的方向去了。
奚宮那個地方,是繆鳳舞初進宮的那段日子裡,給她最多溫暖的地方。那時候她在舞教坊裡跟著一群小丫頭們,夥食非常不好。但她只要一來奚宮,趙婆婆保證會有好吃的留給她。
那個時候的繆鳳舞,在這座皇宮裡卑微而惶惑,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的絕望。若不是婆婆時常開解她,說不定不等她見到行曄,就已經鬱鬱成疾了。
此刻趁著夜色,繆鳳舞披著青色的風披,走在去奚宮的路上,她的心情是輕快的。雖然她的身份越來越尊貴,而趙婆婆依舊是一個禦膳房煮湯的老婆婆,但是繆鳳舞只要想起她來。心裡就會暖暖的。
奚宮並不是宮裡的防衛重地,直到繆鳳舞走到了門口,才有一個守門人出來問她:“眼生呢,幹什麽的?”
繆鳳舞亮出一塊內宮的牌子:“攬月宮的人,我們娘娘有東西賞給趙婆婆。”
“進去吧。”守門人雖然是新來的,但是她經常聽人說起,這院子裡的趙婆婆與德妃的關系非同一般。
繆鳳舞邁進奚宮的大院子,直奔著趙婆婆那間小屋去。來到門口,發現屋裡沒有亮燈。她敲了敲門,沒有人應,於是她試著伸手推了一下,門應聲而開了。
繆鳳舞進了門,小聲地喊道:“婆婆……”
沒有回答。她便摸到桌邊,熟悉地翻出火折子,點亮了桌上的小銅燈,借著燈光往屋裡一打量,果然趙婆婆不在,床上堆著一件剛換下來的衣服,桌子上擺著針線笸籮,椅子上搭著趙婆婆的一件襖子,上面還別了一根針。顯然是縫到一半,人就出去了。
繆鳳舞揣摩這情形,婆婆應該走得不遠,也許是禦廚房那邊要給皇上準備宵夜,臨時把她叫去了呢。
於是繆鳳舞就在椅子上坐下,拎過婆婆縫補了一半襖子,將桌的小銅燈往自己眼前挪了挪,一邊做針線活兒,一邊等著婆婆。
直到她把衣領處的破洞補好了,還把腋下快要開了線的一段絎了幾針,婆婆依舊沒有回來。
繆鳳舞在燈光下將襖子展開,檢查自己的針線活計。眼光一掃,就看到這件襖子的對襟處,原本應該是縫著一串的黑瑪瑙珠子做裝飾,但是現在中間缺了一顆,像是老人掉了牙。
繆鳳舞在針線笸籮裡翻了翻,沒有找到同樣的黑瑪瑙珠子。她想了想,將自己手腕上的翠玉珠的手串兒取下來,將結頭處拴的一顆黑瑪瑙剪下來,縫在了婆婆的襖襟上。
縫好之後,攤平了一看,雖然顏色相同,但她手串上的那顆瑪瑙是極品好東西,而襖子上原先的那一串瑪瑙珠子是普通的品色,仍然是不太搭。
不過總好過缺一顆,繆鳳舞也就沒有再取下來。
她忙了這一通,婆婆還是沒有回來。她將襖子疊好之後,無聊地挑著燈花玩,那火苗一躥一跳的。晃得繆鳳舞眼花,她就閉上眼睛,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
昨晚她就沒睡好覺,今天中午也沒有歇覺,這一會兒繆鳳舞一趴下,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有人扒拉她,她才醒過來。
她迷迷糊糊地,就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說話:“……怎麽睡在這裡?著涼了可怎麽好?”
睡意朦朧之間,她辨得出這是趙婆婆的聲音,便迷迷登登地說道:“婆婆去哪裡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揉著眼睛。等到她視線清明起來,就看到趙婆婆穿著一件灰布中衣站在她的對面,正把一隻茶碗往她面前放。
繆鳳舞笑道:“婆婆,你不會是穿著這一身出去的吧?”
“當然不是,我剛剛進屋來,見你睡得香,就先把外襖脫下來放好了。娘娘怎麽親自來了,讓人看見閑話多,以後有事,讓含香來叫我便是。”趙婆婆邊說邊坐下來,自己也倒了一碗熱茶,喝了一口。
繆鳳舞抿了一口茶。感覺精神了些,問婆婆道:“這麽晚了,婆婆去哪裡了?”
“晚上吃得有點兒多,堵在胸口很難受,我就出去轉了一圈兒。娘娘這一遭遇劫,在外頭吃了不少苦吧?我還想著什麽時候看望娘娘呢,只是這兩日娘娘宮裡一定人多事忙,我不方便去打擾。娘娘親自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吧?”婆婆看著繆鳳舞,問她道。
繆鳳舞沉吟片刻,認真問道:“婆婆沒有聽說嗎?皇上這次回宮後。要將我的位份從德妃晉為德貴妃,捅了好多人的心窩子……”
趙婆婆聞言,手一抖,茶碗蓋子一滑,發出“嘩啦”一聲響。她趕緊將茶碗放回桌子上,抬起袖子來抹了抹嘴角,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什麽時候的事?”
“婆婆不知道呀?今兒早朝上都爭起來了,我以為這件事傳得人盡皆知了呢。”繆鳳舞也沒有覺出婆婆的慌張來,捏著茶碗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碗中茶葉,“事兒是好事兒,但是我總覺得不安。咱們大魏前朝從不曾有過貴妃的封號,這一朝的宇文皇貴妃,也是因為她以前的太子正妃身份。如今我這德妃的封號剛頂上不久,又要晉貴妃,雖然有皇上和太后支持,可我總覺得暗伏危機呢……”
繆鳳舞毫無保留,絮絮叨叨地將自己的擔心講了出來。婆婆在對面靜靜地聽罷,開口問道:“你說……太后也支持你晉位嗎?”
“我想太后是拗不過皇上吧,太后對皇上一向很牽就,皇上執意要做的事,太后大概也沒辦法。”繆鳳舞作如此解釋。
卻不料趙婆婆哼了一聲,隨即拿手指在茶碗邊上溜著沿兒來回抹著,又不說話了。
“婆婆,我來就是想聽一聽你老人家的意見,這個貴妃的頭銜看起來金芒萬丈,真要是戴到我的頭上,怕也不是那麽舒適的……”繆鳳舞把身子往前傾了傾,將胸口抵在桌沿上,用懇切的目光看著趙婆婆。
趙婆婆沉默了好一會兒,歎了一口氣,抬頭看繆鳳舞:“皇上要抬舉你,你就接受便是。反正這事也鬧騰開了,要是這一次晉不上位,反而讓那些人得了意,以為他們在宮裡可以翻雲覆雨,以後更加小瞧了你去。至於說到危機。既然你在這座皇宮裡,危機就是隨時都圍繞著你。你做德妃,有德妃要面臨的危機,晉了德貴妃,也有德貴妃要面對的危機。總之是清閑不得,反而你的位份越高,別人要奈何你越難,懂嗎?”
“噢……”繆鳳舞點了點頭。她就覺得有事找婆婆一定不會錯,這位老人家也不知道以前是什麽出身,說出來的話往往令人感到醍醐灌頂。可惜她這張臉,實在是沒有辦法進內宮,否則她一定把婆婆調到攬月宮。有婆婆和含香在她身邊,她就萬事不用愁了。
“那些人裡,小蝦小魚多,撲騰不出來大的水花。但是皇后與藍淑妃你一定要小心的。藍淑妃在宮裡經營了這麽多年,根基是有的。皇后有馬總管在背後撐腰,雖不管事,但也絕不是善茬子……”
“婆婆,你在宮裡有些年頭了,你知不知道,馬清貴為什麽會有那等權勢?連皇上與太后都要讓他三分?”繆鳳舞故意裝作什麽也不知道,認真問趙婆婆。
趙婆婆不屑地哼了一聲:“沒有臭雞蛋,哪會勾來綠豆蠅?現在知道被挾著難受了,當初可是她自己奴顏婢膝地去求著人家。那麽尊貴的一個人,真是讓人想一想就惡心。”
繆鳳舞知道趙婆婆在說太后,但是她沒想到趙婆婆說起太后來,竟然用如此不恭的話語。她便隻裝作聽不懂,繼續問道:“婆婆在說誰?當初是誰求著誰?”
趙婆婆將茶碗蓋子“啪”地一合,不肯再進一步往下說:“該你知道的時候,自然就會知道。不該你知道的,小心給你引來禍事。別打聽那麽多了,我這也是道聽途說,做不得準兒。你當真格兒的聽了,反而影響你以後看人待事。”
繆鳳舞笑了一下,沒再追問,將搭在自己身後的襖子扯過來:“這襖子的衣領我已經補好了,缺了一粒瑪瑙珠子,我也補齊了,婆婆看我的手藝,沒有荒廢吧?”
趙婆婆笑著接過大襖來,手指在那顆新縫上去的瑪瑙珠子上摸了摸:“這好東西,縫在我這破衣服上,真是可惜了。等哪天我缺銀子用了,就把它扯下來,拿出去換了銀子去,呵呵……”
繆鳳舞乾脆把自己手串兒摘了下來,往婆婆面前一放:“婆婆拿這個去換,扯了這顆珠子,又缺了一塊,不好看呢。”
趙婆婆趕緊推:“我開玩笑的,娘娘怎麽還當真了?”
“婆婆收著吧,我老是來煩婆婆,卻從不曾對婆婆盡過一分心思,我心裡也過意不去。婆婆好歹也買件新襖子,這破了衣領的就不要穿了。”繆鳳舞將自己的翠玉珠手串兒塞進婆婆的掌中,握緊了。
婆婆這次倒沒有推脫,笑著感歎道:“當初娘娘隨軍從陳國回京的時候,我伴了娘娘一陣子,就看出娘娘是個鳳命女子。如今看來,我還真是巴結對了人呢,娘娘成了貴妃,離母儀天下也就只差一步了。等到娘娘位極后宮,到時候可不要忘了老身這貧賤忘年之交啊。
“婆婆是我的親人,什麽時候都不能忘的。不過位極后宮的事,我卻不曾肖想過。即便是趙皇后從鳳位上退下來,還有宇文皇貴妃呢,輪不上我的。”繆鳳舞秉持著她一貫的隨遇而安的心性,很自然地說道。
“我這雙老眼是看不錯人的,只要娘娘一心一意地守著皇上,對皇上忠愛不渝,鳳位於你,只是早晚的事。”趙婆婆將手串收了起來,“沒想到老婆子在這宮裡,還能交下這麽一個富貴的人兒,以後你若是發達了,隨便賞我件兒什麽,我就老來有靠嘍。”
繆鳳舞聽婆婆搖頭晃腦地自嘲著,笑了起來。
兩個人又閑聊了一會兒,繆鳳舞覺得時辰太晚了,就要起身離開。婆婆拿了一盞小燈籠,點上了:“外頭太黑了,照著點兒路。”
繆鳳舞接過來,最後說道:“婆婆年歲也不小了,不要總是自己摸黑出去。禦廚房的活計太累了,你想幹什麽,就跟我說,好歹我求一求皇上,也能給你換一換。”
“算了吧,我就愛做個羹湯,不覺得辛苦。我一個老奴才的事,哪裡敢去麻煩皇上。娘娘安心,我身體好著呢,挑個合適的時間,我去攬月宮看娘娘。”
婆婆一邊說著,一邊將繆鳳舞送到了奚宮的門口,看著繆鳳舞提著那盞小燈籠,罩著青色的風披,在夜色中走遠了。她倚在門口的樹乾上,皺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回了院子裡。
繆鳳舞沿著奚宮出來的路向東南,走了好一陣子,終於回到了那處亭屋。
含香已經急得在亭屋裡直打轉,見繆鳳舞回來了,趕緊迎上去:“娘娘怎麽去了這麽久?奴婢正想著要不要去迎一下娘娘呢,又怕走岔開了。”
“我去的時候,婆婆不在,就等了一會兒。拿著燈,我們回去吧。”繆鳳舞跟含香將衣服換了,就出了亭屋,回攬月宮去了。
快到宮禁的時辰了,兩個人走得很快。等她回了攬月宮,一進宮門,就看到含玉和小雲在門口候著。
兩個人將她迎進了暖閣裡,含玉給她更衣,小雲端來了熱茶。含香把她自己的外衣脫下後,搓了搓手,問兩人有沒有準備好浴湯。
含玉扁了一下嘴巴,搖了搖頭。含香當即就惱了起來:“怎麽做事的?這都什麽時辰了?還不快去?”
“含香姐姐別生氣,我和小雲剛剛從春公公那裡回來。宮裡出大事了,你們在外頭沒聽說嗎?”含玉緊著解釋,神情很嚴肅。
繆鳳舞與含香對望了一眼,她倆兒當然沒聽說了,一個偷著溜去了奚宮, 一個躲在亭屋裡等著,都沒見個人。
“什麽大事?”含香問含玉。
小雲搶著擠過來,急著開口說道:“疏竹宮裡又鬧鬼了!真是嚇死人了!好在我們已經不住那裡了,否則這一遭,非要把我嚇瘋不可。”
繆鳳舞大吃一驚,抬頭看含香。含香也皺了眉頭:“鬧什麽鬼?什麽時候?消息確鑿嗎?”
“怎麽不確鑿?疏竹宮裡現在可有人打理呢,可不是空口胡說。聽說剛才天黑透了以後,守宮的幾個嬤嬤去井邊打水,結果拎著水桶走到主殿那裡的時候,琴閣裡突然就亮了燈。她們一抬頭,就看到一個女人的影子,搖首抬臂,像是正彈琴的樣子,可是她們卻沒有一個人能聽到琴聲。”
“有一個嬤嬤壯著膽子問了一句:誰?結果那女人就轉過頭來,起身到了窗口,伸手一推窗戶,那窗戶就開了。可是窗一開,那幾個嬤嬤眼巴巴地瞧著,沒有一個看見窗口有人的……”
含玉和小雲一遞一句,用那種特別驚恐的表情和語氣,搶著將這件事匯報給了繆鳳舞。
繆鳳舞越聽越是心驚,手中的茶盞攥得緊緊的,聲音也有些不穩:“現在怎麽樣了?”
“那幾個嬤嬤扔了水桶,撒腿就往外跑。她們一路跑一路叫著,把太極宮的守衛招了去。現在可好了,傳得闔宮盡知。聽說藍淑妃已經奉太后的懿旨,把那幾個見鬼的嬤嬤拘了起來。”含玉最後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