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 天寶公主
玉泠清清脆脆地喊了行曄一聲“爹”。 更新最快讓前前後後簇擁著行曄的那些人都愣了一下。
趙皇后就在行曄的身側,她笑著捏了捏玉泠的小手,教玉泠道:“四公主與皇上親厚,自然是好事,但你還是應該稱呼皇上為父皇……要叫父皇,知道嗎?”
以前繆鳳舞也這樣教玉泠,因此玉泠聽得明白。今天換另一個人說,而且還是一個看起來威儀端肅的女人,她心裡怯怯的,從趙皇后的手中抽出自己的小胖手,圈住行曄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肩上,不說話了。
“玉泠,還不快謝謝皇后教諭?”繆鳳舞怕的就是出現這種情狀,讓人覺得玉泠沒有教養,背後說些難聽的。
這種時刻,玉泠還是很聽繆鳳舞話的。她從行曄的肩上露出一雙眼睛,看著趙皇后:“謝……娘娘……”
行曄卻渾不在意地甩頭道:“玉泠叫爹,是朕親允的。為什麽不能叫爹?天下間的兒女,都可以稱呼自己的父親為爹,為什麽朕就不行?朕就當一回爹。誰也不要管。”
趙皇后才出口的話就被行曄給駁了回來,面色微赭。行曄也不管她是什麽臉色,抱著玉泠往席中央的主位上去。
繆鳳舞不想玉泠頭一次在眾人面前亮相,就引起大家的妒恨,她追上去,扯著玉泠的胳膊:“玉泠跟母妃在一起,不要纏著父皇。”
玉泠卻突然之間有些害怕了。因為她剛剛還在這裡玩得好好的,那些人還紛紛誇她聰明可愛。怎麽一轉眼的功夫,她就要面對如此多飽含敵意的目光?
小孩子是最清楚誰能保護她的。玉泠在這個時候,便拚命地勾著行曄的脖子,繆鳳舞越扯她越是往行曄的身上纏。
終於把行曄給惹惱了:“好好的,你扯她做什麽?”
繆鳳舞趕緊收了手,退到了趙皇后的身後去。行曄便抱著玉泠,在主位上落座。趙皇后與行曄並排而坐,玉泠乖乖地坐在行曄的大腿上,靠著他的胸膛,垂著眼睛,連繆鳳舞也不敢看。
皇上來了,這煮梅宴便可以開席了。宮婢們上來撤了茶水果盤,開始上酒水菜品。
酒是梅花釀,用仿古的梅子初青酒觚盛著,梅花瓣狀的青釉酒杯,酒具精美,酒氣清香。
菜也是應和今日觀梅賞梅的主題,有梅花蒸熊掌、梅辣蟹黃、梅花鱸魚肚、梅花乳酪餅……即便有幾樣菜式與梅花不沾邊兒,也在那盛菜的瓷碟周圍,擺上幾朵洗乾淨的嬌豔梅花。真正是色香味俱有。
因為有行曄在場,眾妃都有些拘著,酒要小口小口地品,菜也是用筷子點一點便罷。滿席看下來,就只有三公主行玉瑩與三皇子行钜悶頭吃得香。
三杯酒入喉,行曄面色微微潤紅,對眾妃道:“萬壽山上這一片梅林盛景,朕每觀之,都會心搖神動。冰雪林中,春神早報,清香勃發,這樣好的景致,眾愛妃可有什麽好節目?來助一助大家的酒興?”
行曄話音剛落,位於席末有一位年輕的女子站起身來:“皇上,嬪妾在家的時候,習練過一支飛雪舞梅的舞蹈,正應今日的景兒,嬪妾願意獻醜,以助皇上與眾位姐姐的雅興。”
繆鳳舞轉頭看,是今春剛進宮的新人,名叫莊蓮冬。這位莊才人的父親是北方某縣的縣令。十幾年穩穩當當,不升不貶,讓他好不鬱悶。
女兒入宮,給了他莫大的希望。莊才人帶著父親的殷殷期待,被選進宮來。
莊蓮冬其實有幾分姿色,但是這幾分姿色放在這后宮之中,實在是不怎麽起眼。但是莊蓮冬有著一顆很堅定的自信心,她在家鄉的縣城裡,是人人稱頌的美人兒,她從小在這種讚揚聲中長大,一直就認為自己是女人中最美的。
因此她在新進的宮嬪中,表現得非常活躍,縱串橫聯,不放過任何在行曄面前顯頭露臉的機會。
就像是眼前的情形,如果是一個穩練的人,便會等著聽皇上有沒有點到誰的名字,或者看皇后的臉色行事。可莊蓮冬就自己這麽跳了出來。
席上有人抿唇偷樂,繆鳳舞也覺得這小姑娘有些急功近利了。
行曄看了她半晌,大概沒記起她是誰,便乾脆不喚名字了,直接說道:“好吧,既然你有心,就讓我們大家來欣賞這支飛雪舞梅吧。”
“謝皇上。”莊蓮冬搶節目成功,笑盈盈地走到宇文柔珍的席前,深施一禮道:“嬪妾聽說宇文皇貴妃是宮裡的第一等才德女子,不知道皇貴妃可不可以賞臉,賜嬪妾一支配舞的曲子?”
她也會挑人,知道不可能讓皇后為她撫琴配曲,她便直接找上僅次於皇后的宇文柔珍。她們這些新人在這皇宮裡住了有大半年了。誰是有勢力的,心中都有個數兒。她巴巴地找宇文柔珍給她撐面子,宇文柔珍又豈是那麽好說話兒的?
宇文柔珍捏著梅花盞,這次連眼皮都懶得抬了:“本宮今兒隻想品酒賞梅,出力氣的事情,一概不要來找我。”
莊蓮冬的笑容僵在臉上,不知道如何回過臉兒來。繆鳳舞見她實在尷尬,便出聲道:“皇貴妃身體虛弱,天兒一冷,她就格外地不愛動,莊才人就不要勞動貴妃娘娘了。如果不嫌我琴藝疏陋,我來給莊才人撫琴伴舞吧。”
“謝謝德妃娘娘。”莊蓮冬臉色一緩,轉而向繆鳳舞道謝。
繆鳳舞笑了一下,站起身來,來到南邊窗口下的琴台那裡,坐在琴凳上,看著莊蓮冬。莊蓮冬本來有十分的自信,剛剛也被宇文柔珍打擊掉了三分。她深吸了一口氣,來到觀梅亭的正中央,朝著繆鳳舞點了點頭。
繆鳳舞手撫琴弦,輕輕一撥,琴聲響起。
莊蓮冬腳踏節奏,揚袖起舞。她今天穿了一身梅紅的衣衫。折腰回轉之間,倒是挺像一只花影疏橫的紅梅。她的舞姿也還算是柔美,能看出來是專門練過的。
大家起先還是專心看她的舞蹈,可是沒一會兒,注意力就轉移了。
繆鳳舞信手彈來,與莊蓮冬配舞的這支曲子,叫《踏雪尋梅》,是她的師父曲築音在一個大雪紛揚的冬天裡,徜徉在一片初綻的梅林之中,興之所致,隨口哼出來的。
曲築音對這支曲子非常鍾愛。當初繆鳳舞習練時,他對她的要求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恨不能手把手,務求達到完美境界。
因此當這支《踏雪尋梅》在觀梅亭中響起的時候,那可真正是勾人心魄,引領著聽者一步一步,進入一片雪花飄揚的梅林之中,一朵一朵嬌粉豔紅的梅花,在飛雪中靜靜地綻放,恍如仙境。
於是,莊蓮冬跳的是什麽,大家逐漸地也就不太留心了。
正沉醉間,亭內突然響起一聲尖利的哭叫,把所有人從美妙的曲境之中齊齊拉了回來。繆鳳舞的手停在琴弦上,愣了一下,才醒悟到那是玉泠發出的哭聲。
她專心彈琴,沒有留心剛才發生的事。
其實二公主行玉潤從玉泠撲進行曄懷裡喊“爹”的那一瞬間,就開始用一種忿恨的目光看著玉泠。席開之後,玉泠一直坐在行曄的懷裡,要吃什麽也是行曄給她拿,這種待遇是玉潤從來不曾享受過的,她那驕傲的小心靈裡,妒忌的小火苗便越燒越旺。
剛剛那一會兒,她見大家都專心聽琴看舞,眼看著宮婢將一個盛湯的小銀盆兒放在了行曄的面前,她便站起身來,走到行曄的身側,拎起酒觚來:“父皇,讓兒臣給您斟一杯酒吧。”
行曄對她笑笑,一推眼前的酒盞,示意她斟酒。
行玉潤一邊往杯盞中倒著酒,一邊看著行曄面前的那碗湯。眼看著杯中酒要滿了,她突然身子一歪,一下子就撲到了桌子上,借勢用雙手將那盛湯的小銀盆兒往邊上一撥,一盆湯不偏不倚,正扣在玉泠的腿上。
玉泠被燙得尖叫一聲。放聲大哭。
繆鳳舞隻愣了一刹那,當即醒過神兒來。她一邊往玉泠身邊跑,一邊憤怒地瞪著藍惜萍。後者正起身去拉行玉潤,一臉的驚怒,仿佛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會做這樣的事。
行玉潤被拽到一邊,沒有絲毫的驚訝與悔意,氣哼哼地看著自己製造的一團混亂場面。
行曄眼急手快,迅速將玉泠下身被潑了熱湯的小棉褲褪下來,抓過自己的毛氅托著她的小屁股。繆鳳舞一邊喊著要人拿糖和豆腐來,一邊伸手去抱玉泠。
玉泠又痛又驚,隻管閉著眼睛哭,死死地揪著行曄的衣領子,怎麽也不肯松手。不一會兒宮婢就端來了豆腐和糖,龔宓將兩樣東西摻和一起,攪勻了之後,要往玉泠的腿上敷。
玉泠踢騰著兩條小光腿兒,誰也不讓碰。到底是繆鳳舞和靖孝一人一條腿扯住她,龔宓才將那臨時的傷藥給她敷上去了,又拿了幾條綢布裹了裹。
繆鳳舞看著女兒燙得通紅的腿,心疼得眼淚止不住往下流:“皇上……”
行曄回頭瞪了藍惜萍一眼,指著行玉潤道:“從小心機歹毒!不教訓她還了得?將她關進省過堂,禁足一個月!”
藍惜萍這才慌了神,扯著行玉潤道:“快向父皇認錯!”
那行玉潤梗著脖子,臉漲得通紅,一副誓死不屈的架勢,任藍惜萍怎麽拽,她就是站在原地不動。藍惜萍隻好自己跪在行曄的身邊:“皇上開恩,玉潤也是個孩子,她不是故意的……”
行曄被玉泠哭得心亂氣沮,也沒有搭理藍惜萍,直接抱著玉泠站起身來,邁步往外走去。
繆鳳舞雖然也心疼女兒,但是她看到一旁的趙皇后已經變了臉色,她就追了行曄幾步:“皇上,臣妾自己帶她回去,席才剛開……”
玉泠一聽她這話,摟緊了行曄的脖子,剛剛才小下去一點兒的哭聲,又拔高了起來。
繆鳳舞頭一次感覺到女兒是這麽頑賴,行曄本來回了一下身,被玉泠在耳邊哭得頭皮都麻了,乾脆大步一邁,出了觀梅亭,坐上龍輦吩咐下山。
這下繆鳳舞也沒辦法了,隻得回頭向趙皇后告了退,跟著跑出去,坐上自己的暖轎,去追行曄的龍輦。
當繆鳳舞的轎子緊趕慢趕,回到攬月宮的時候,太醫已經到了,正在給玉泠看腿。玉泠回了自己的地方,雖然還是一臉的委屈,只是眨巴著眼睛拽著行曄的衣襟,已經不哭了。
繆鳳舞擔心女兒的腿上會落下疤痕,搶上去問太醫:“傷得如何?”
太醫給了繆鳳舞一個安心的微笑:“娘娘不必擔心,依臣看,四公主的腿不是滾湯燙傷的,四公主皮膚嬌嫩,稍微熱一點兒的湯灑上去,也會紅幾天,只要給她搽些止痛的藥,過幾天必然完好無礙。”
繆鳳舞一顆心總算放下去了,送走太醫後,指著玉泠教訓道:“驕縱得沒邊兒了,讓你不要跟著父皇,你偏不聽!就算是燙傷了,娘帶你回來,不是一樣嗎?下次你再扯著父皇不松手,看我不打你的屁股!”
她不說還好一點兒,她這樣板著臉訓戒,玉泠乾脆整個人都躲到了行曄的身後,也不看繆鳳舞了。
繆鳳舞歎了一口氣,拿著熱手巾,上前給玉泠擦了臉和手腳,將她摁到被子裡:“你也哭得累了,睡一會兒吧。”
玉泠瞪著眼睛看行曄,不肯睡。行曄隻好湊上來摸摸她的頭:“爹不走,你安心睡,睡醒了爹還在這裡陪你。”
玉泠這才閉上眼睛,沒一會兒,真的就睡著了。
繆鳳舞看著她眼窩裡還有一滴淚,伸出手指給她拭掉,歎口氣道:“皇上,你不可以再慣著她了,她現在還不太懂事,掂不出輕重,你對她的特殊關愛,會為她招來禍事……”
“胡說!”行曄聽繆鳳舞這話,登時惱了,“朕愛護自己的女兒,還是一件禍事?朕一國之君,威加四海,還保護不了自己的女兒嗎?”
繆鳳舞一急,眼淚就流下來了:“皇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今兒當著你的面,還只是燙一下而已。他日皇上不在身邊,誰知道……”
行曄“忽”地站起身,在屋子裡轉了幾圈,衝著門外喊道:“茂春!”
茂春應了一聲,趕緊進來了。行曄看著茂春,又想了一會兒,開口道:“傳旨!封四公主行玉泠為至尊天寶公主,位列公侯諸王之上,以後如有人侵犯天寶公主,罪同弑君!”
“皇上!”繆鳳舞驚得從床邊跳了起來,她的本意,玉泠只要像其他的公主一樣生活就好了。這個至尊天寶的封號,在公侯諸王之上,這麽大的一頂帽子扣在玉泠的小腦袋上,究竟是福是禍,豈能不讓她憂心?
“你還不快謝恩?”行曄揚袖指她,不容她反駁。
繆鳳舞抿了抿嘴唇,不十分情願地跪下:“臣妾代玉泠叩謝皇恩。”
茂春領了旨,出去找承旨官擬旨去了。屋子裡,行曄將繆鳳舞從地上扶起來,攬著她的肩膀說道:“鳳舞,你只知道玉泠纏賴著我,是不對的事情,你卻不知道,在我們父女之間,這種依賴的情感是相互的。玉泠受人欺負,隻纏著向我要保護,你知道在那一刻,我的心裡有多滿足,比得了十座城池都開心。”
“玉泠的依賴,讓我覺得我也是一個人,我也可以有妻有女,我的妻女都需要我的呵護。這是一種平凡的情感,卻讓我的心很暖。我已經依賴上玉泠的癡纏了,你要是把她變成一個只知道向我磕頭請安的公主,那我的生活裡就會失去一樣最寶貴的東西,你明白嗎?”
繆鳳舞眼圈一紅,淚眼盈盈地看著行曄:“臣妾懂了,一切都聽皇上安排。”
那天,茂春將需要批閱的奏折,從萬泰宮搬到了攬月宮。行曄就守在玉泠的眼前, 批折子處理公事。玉泠睜開眼睛,就能看到爹爹在向她微笑,她便安心地睡了又睡,一直到了晚膳時辰,她才睡飽了,醒轉過來。
他們正在餐桌前吃飯,外頭進來人稟報,說是淑妃藍惜萍求見皇上。
繆鳳舞看了一眼行曄,知道藍惜萍求上門兒來,他不會不見。於是她抱起玉泠來,進了東暖閣,將正廳留給行曄與藍惜萍談話。
也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麽,一個時辰後,當行曄進到東暖閣裡時,臉色有些肅然。
繆鳳舞也不多問,見他的案頭仍有一堆公文,便將玉泠交給奶娘照顧,自己給他研墨鋪紙。
行曄坐下來後,打開一份折子,盯了一會兒,突然喚繆鳳舞:“鳳舞……”
“皇上……”繆鳳舞答應一聲,來到他的身邊。
“今天的事……玉潤是要罰的,小小年紀就不顧念手足之情,縱容下去,那還了得?不過這件事並非惜萍授意,你與她之間,不要有什麽芥蒂才好。”
繆鳳舞聽他這樣說,泯然一笑:“皇上這話,應該跟淑妃說一遍才對。臣妾在這個宮裡頭,除了皇上一個依靠,便再無仗恃,自然是不敢輕易與人結下芥蒂。淑妃可不同……”
行曄了然,拍拍她的手道:“惜萍是驕縱了些,不過她不是心機險惡之人。你多擔待些,畢竟這宮裡的事……”
“皇上放心,臣妾不會讓皇上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