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0章 玉雪壓梅
繆鳳舞來到藍淑妃的轎子前。 更新最快站定,衝著那掩得非常嚴實的轎簾笑道:“淑妃姐姐早。”
轎簾紋絲不動,從轎子裡傳出來藍淑妃冰冷的聲音:“不敢當!這姐姐可不是亂叫的,自古尊卑有秩,一個楚館勾欄出身的女人,隨意就喊別人姐姐,豈不是無禮?”
繆鳳舞的臉在瞬間白了一下,悠忽之間恢復了笑容:“人貴不如命好。鳳舞不幸,家運不濟,淪落飄零。但鳳舞又是幸運的,吃苦十幾年,終於以雀之羽翼飛到梧桐枝上,與淑妃娘娘比肩同棲。這全仰賴皇恩浩蕩,鳳舞要以淑妃娘娘為楷范,盡忠奉上,方能償報皇上厚恩之一二。”
繆鳳舞的話說完,轎子裡半天沒有動靜。好一會兒,轎簾“唰”地被扯開,藍淑妃那張尖尖的小臉兒從轎子裡探了出來,眉飛目立:“你別得意太早!小心飛得急了,翅膀不夠硬。頂不住風浪,摔個粉身碎骨!”
看著藍淑妃恨得有些扭曲的面孔,繆鳳舞心中暗歎。她略一低頭,以示敬意:“鳳舞從來沒有得意過。淑妃娘娘打理后宮雜務,井井有條,鳳舞一向欽佩,欲親近而不得。希望以後有時間,鳳舞能向淑妃娘娘多請教規矩道理,以便共同盡心盡責,侍君奉上。”
繆鳳舞這話有明顯的謙遜與和解的意味,藍淑妃面部憤怒的線條稍稍緩和一些,卻仍是一臉的不屑,冷哼道:“本宮事務繁忙,沒那個閑功夫!”
說完,她使勁地叩了叩了轎壁:“停著做什麽?還不快走?耽誤了本宮辦事,一個一個打斷你們的狗腿!”
正面對峙的抬轎人面面相覷,繆鳳舞那邊的婆子知道要起衝突了,用眼神向繆鳳舞請示。而藍淑妃那頂轎子的抬轎人,在她嚴厲呵斥之下,不得不舉步,做勢要往前走。
繆鳳舞一揚袖子:“淑妃娘娘有急事,你們先閃一閃,讓淑妃先過去。”
抬轎的婆子松了一口氣,趕緊讓到路邊,藍淑妃的暖轎便正正當當地從路中間過去了。走出不遠,春桃還回過頭來,仰著下巴看了繆鳳舞一眼。
小雲在一旁捏著拳頭。恨恨地說道:“如今是一樣的人,主子何必讓她?路這麽寬,只要一人一邊就錯開了,她非要擋在路中間,分明是找茬兒!”
繆鳳舞回頭瞪了小雲一眼,含香說道:“小雲慎言,外頭不可以說這些。主子,快回轎裡吧,站在大雪地裡小心著了寒氣。”
說著,扶上繆鳳舞送她回了輦轎之中。
一行人繼續往東去,又走了一會兒,便到了繆鳳舞的新居攬月宮。
繆鳳舞剛剛在路上能遇到藍淑妃,實在是因為她的攬月宮與瑤華宮是毗鄰而建,同在內宮東所,若要往外走,是要經過同一條宮道的。
攬月宮位於瑤華宮的東側,經過瑤華宮,再往東百十來丈,但是攬月宮的宮門。
這裡以前居住過一位妃子,比藍淑妃入宮要早一些。後來藍淑妃理宮務,因為早前與那妃子有過節。處處找那人的麻煩。那妃子也是一位心機淺薄之人,居然買通瑤華宮的人,在藍淑妃的茶水裡下毒。
結果那奴才關鍵時刻心顫手抖,將一壺茶水都摔到地上去了。藍淑妃養的一隻小白貓湊過去舔飲茶水,沒一會兒功夫就蹬腿翻眼,死了。
藍淑妃那樣苛厲的性子,豈能容得下這種害她性命之人?那妃子還在宮裡等著聽仇人暴斃的消息呢,藍淑妃帶著一群宮人呼啦衝進攬月宮,將那妃子捉綁起來,直接摁到攬月宮的門口,當著來來往往宮人的面,將那妃子活活打死了。
這等濫用私刑的舉動,本來在宮裡是很忌諱的。但是因為淑妃佔理,那一陣子皇上與太后又卯著勁地捧她。這件事雖然皇后想說道一番,最後還是被太后給壓下去了。
藍淑妃在宮裡的威風,就是從那件事開始樹立起來的。
而這座攬月宮,好久都沒有人敢住進去。不是怕那位死去的妃子,而是怕藍淑妃。離她如此近,天天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她挑出什麽錯處來,不一定要受什麽罪呢。
行曄將繆鳳舞安排到這裡來住,有他的一番考慮。攬月宮離萬泰宮近,方便他閑時來往。至於藍淑妃的事,他心裡清楚得很。后宮的這些女人們,或抑或揚全在他的手中,因此他並不擔心藍淑妃對繆鳳舞的那一點兒妒忌之心。
身份飛升,繆鳳舞身邊侍候的人自然就多了起來。那些新配進攬月宮的奴才們,一水兒齊地跪在宮門外,迎接他們的新主子。
本來含香說天冷。要繆鳳舞進宮後再下轎子。
可是繆鳳舞覺得那些人雖然是奴才,冰天雪地裡跪了好久,自己也不好剛晉了位,就顯出不同以往的矜貴來。因此她在宮門口下了轎子,受了那些奴才的拜:“奴才們恭迎德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都起來吧,怪冷的,在殿裡等著就行了,是誰的主意非要你們等在這兒?”繆鳳舞面容親切,走到那些宮人面前,抬手要他們起身。
“回娘娘的話,娘娘第一天入住新宮,按理奴才們就該到門口迎接,是奴婢的主意,也是大家心甘情願在這裡恭候娘娘駕臨。”大家都站起身後,一個宮婢往前跨了一步,回繆鳳舞的話。
“原可不必如此……咦?含玉?”二十幾號人在眼前,繆鳳舞打眼還沒認出含玉來。她這樣一步邁出來,繆鳳舞就注意到她了。
含玉比兩年前略顯胖了一點兒,原本就圓圓的臉蛋兒越發像一個剛出鍋的饅頭了。她聽繆鳳舞喊她的名字,眼淚刷地流下來,撲通又重跪到了雪地上:“奴婢可算見到主子了!當初主子離開棲鳳閣,奴婢沒有含香姐姐的好福氣。追隨無門,被分到了儲清宮良妃娘娘那裡。這兩年奴婢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主子,前幾日聽說主子要搬回來了,奴婢向良妃娘娘跪求,娘娘寬厚,放了奴婢回來。奴婢終於又可以與含香姐姐一道,服侍主子了!”
含玉聲俱淚下,動心動肺地表達著她對繆鳳舞的忠誠。繆鳳舞走到她跟前兒,雙手將她攙扶起來,抹了抹她腮邊的淚水,對她說道:“含玉有心。本宮見了舊日身邊之人,心中也甚是熨貼,也要感激良妃大度,肯將你割舍與我。改日本宮見了良妃,一定當面向她道謝。”
含玉眼噙熱淚,使勁地點著頭,然後她歡喜地看向含香:“姐姐,終於又見到你了,你瘦了……”
含香卻沒有表現出對等的熱情來,只是衝她笑了一下:“你倒是見胖,可見良妃待你不薄。”
幾句寒暄過後,繆鳳舞在含香和含玉的攙扶下,步行進了攬月宮。
一進宮門,繆鳳舞眼前一亮。攬月宮的宮院雖然比不上疏竹宮寬綽,但是這裡顯然剛剛經過規整,移種了一院子的梅樹。
那虯曲的梅樹枝乾上,梅花朵朵含苞待放,因著這幾天的大雪,每一個粉紅的花苞上都包著一層晶亮的白雪,讓繆鳳舞一下子想起來玉泠雪團團的小臉蛋兒上,那潤紅的小嘴巴。
因為這個聯想,繆鳳舞自己抿嘴笑了。含玉在一旁道:“看來娘娘對這片梅林很是歡喜,也不枉那天皇上突發的一個奇想。”
“哦?”繆鳳舞眸光閃閃,探問地看向含玉。
“前兩天整修這裡的時候,皇上親自來過一趟。他看到這院子裡原先的幾棵杏樹,便說這枝乾葉敗,實在是缺乏新氣象,不如移些梅樹過來,過些日子梅花開了,一院子嬌豔喜人,多好看。”
原來是他的心思,繆鳳舞看著眼前的玉雪含梅,心中不由甜甜的。她隨即說道:“趁著天氣還冷,將那花苞上的雪采下來存著,改日用來煮梅花茶,必是香氣清冽。”
“是,奴婢一會兒就采。”是含玉應的話。
繆鳳舞動了一下嘴唇。沒再說什麽,踩著被打掃的不染纖塵的主殿台階,上到了大殿門口。抬頭看,主殿正中央懸著一塊鎦金藍底的匾額,上面提著“攬月宮”三個工整的篆字。
繆鳳舞進到主殿內,在正中的主位上坐下。宮人們安靜地尾隨而入,繆鳳舞的眼前跪了一片---剛剛只能說是迎接,這次算是正式拜見了。
按規製,從二品的妃子,宮裡應該有宮婢十二名,宦人八名,各有領班。
含玉一番引見之下,繆鳳舞其實也隻大概記清個面容,至於各自的姓名,還需要以後日常中慢慢熟悉。這二十個人中,除了含玉,個個是生面孔。
繆鳳舞看著這些奴才,稍微思索一下,說道:“既來了這攬月宮,大家就都是一家人,相扶相助,咱們的日子才能過好。不過話說回來,雖是一家人,但是家裡也得有個規矩。我是個好性子,你們大概都打聽過了。只要大家勤謹守分,好日子大家過,好吃好穿大家分享。但是!如果有個別人心不在此,不時地給我來些背後動作,若讓我發現了,必不會輕饒。”
“謹遵娘娘教誨!”繆鳳舞的一番訓戒,聽起來雖然嚴厲,但也是新主新仆相見,該有的一道程序,下面跪著的人趕緊應答了。
繆鳳舞點點頭,繼續說道:“咱們初次見面,眼下我對大家還不甚了解。因此你們這些人,統歸就由含香來調配吧,等改日慢慢熟悉了,再從公公們中間挑出一個領頭的。含香和小雲、含玉,是我以前用慣的人,暫時她們三個在屋裡,其實人司茶水灑掃保管等職,都由含香看著分派吧。”
那些宮人們答應著,便都起身告退出了大殿。含香拿著名冊跟著他們,去研究這些人手的分派。屋裡剩下含玉和小雲伺候著。
繆鳳舞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含玉格外殷勤的樣子,喚她道:“含玉過來,我問你幾句話。”
含玉趕緊走到她跟前兒,垂首站好:“娘娘有何吩咐。”
“你在儲清宮兩年,良妃待你可好?”
“奴婢在儲清宮,也是在外間伺候茶水的,倒是比不得那些屋裡人,可以時時服侍在良妃娘娘身邊。因不得常見,只要奴婢不犯錯,便不會受到苛待,說來也算是不錯的。”
含玉非常謹慎,話裡話外都不留罅隙。繆鳳舞笑著點點頭:“恩……以前在棲鳳閣侍奉的小江,現在何處呢?”
“他去了龔修儀的傾月宮,在那邊管了事。昨兒我在外頭遇上他,他還說正在心裡犯難。娘娘回來了,他本該回到您身邊侍奉。可是那邊龔修儀待他也不薄,他又不好忘恩負義,因此心中糾結。”
“我只是想起他來,隨口問問。沒道理我回來了,以前的人不管在哪裡,都要把人家揪回來。龔修儀是個好人,小江跟著她,必不會受到錯待。”繆鳳舞見含玉一臉的緊張,笑著搖了搖頭。
含玉見自己誤會了繆鳳舞的意思,紅了臉:“不管別人怎麽樣,含玉唯有跟著主子,心中才舒坦。”
“含玉忠心,本宮不會錯待你的。”她一直在表忠心,繆鳳舞便安慰她一句,接著問道,“這些個新分進來的人,你可都熟識嗎?可有那麽一兩個是可堪重用的?”
含玉往外頭看了一眼,轉回頭答道:“宮婢之中,怕是沒人能比含香姐姐能乾,況且含香姐姐伴著主子度過艱難的日子,這份忠誠無人能及。至於那八位公公……有一位叫春順的,今年二十八歲了,以前就在這攬月宮中服侍,那位犯了錯走後,春公公也一直留在這攬月宮裡,管理閑置的宮殿。奴婢以前與他辦過事,就覺得他穩妥老實。這幾天攬月宮重新修整,奴婢見他裡裡外外的,很是麻利機靈……”
“噢……”繆鳳舞點了點頭,“我會留意……你繼續忙吧。”
含玉答應一聲,轉身乾活去了。一旁的小雲見她離得遠了,湊到繆鳳舞跟前兒,撇嘴道:“娘娘,我怎麽就瞧不上這樣的人,當初娘娘落難的時候,也不見她有多難過。如今娘娘發達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跑來表忠,哼……”
“小雲!”繆鳳舞微蹙起眉頭,呵斥小雲一句:“這裡不比疏竹宮,你以後不要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剛剛在路上,你就敢說淑妃,如今回了宮裡,你又看不慣身邊的姐妹。你是仗恃著陪我一起長大,便了不得了嗎?我告訴你,你這張嘴巴要是不管住,就怕哪天犯了大錯,我都保不住你!”
小雲見繆鳳舞惱了,便跪下認錯:“奴婢知錯了,請娘娘懲罰。”
繆鳳舞見她一副委屈的樣子,搖頭歎氣:“你這個笨丫頭,我罰你做什麽?在這個皇宮裡,任何人都有可能在將來成為我的敵人,唯有你不會。你是我身邊唯一一個絕對可信任之人,懂嗎?我提醒你,是怕你哪天犯在別人的手上,我難以保全下你來,豈不是失去了一個親人?”
小雲聽繆鳳舞這樣說,感動地眼淚當即流下來:“奴婢懂得了,奴婢以後一定謹言慎行,多學含香姐姐,多動腦筋少開口。無論如何,奴婢這一輩子都要陪在娘娘身邊,這輩子服侍娘娘,下輩子還要服侍,生生世世與娘娘不分開。”
繆鳳舞撲哧樂了:“剛剛還笑別人,眼下自己又說這些難為情的話。快起來吧,我要去看看玉泠。”
她正說著,奶娘就抱著玉泠從門外走進來。今天早晨她去文皇殿受封,疏竹宮那邊就已經簡單地打點一下,將玉泠抱著先來了攬月宮。
大概是疏竹宮太破了,而這攬月宮太華美了。玉泠雖然在這裡呆了一上午,依然是一臉不適應的樣子,在奶娘的懷裡轉著她的小腦袋, 東瞅瞅西看看,頭上的兩把小刷子辮兒隨著她頻繁的轉頭,忽閃忽閃地動著。
她進來後,見到了娘親,仿佛久別重逢一般地興奮,躥著身子往繆鳳舞身上夠:“娘……”
繆鳳舞起身接她過來抱著,對她說道:“玉泠,這裡好玩嗎?”
玉泠搖了搖頭:“雞婆婆……鴨婆婆……”
繆鳳舞懂得她的意思,她是說這裡沒有疏竹宮裡那一欄的雞飛鴨叫。小孩子果然是有一顆最本真的心,她不管這裡有多麽金碧輝煌,這裡沒有雞婆婆鴨婆婆,她就覺得這裡不好。
“可是這裡有爹娘,還有好多人陪著玉泠玩,只要玉泠聽話,這裡會有更多好玩的東西,好不好?”繆鳳舞想安慰一下她那被陌生環境弄得乍驚乍懼的小心靈。
玉泠一聽有更好玩的,便使勁地點著頭,露出一個歡喜的笑臉來。
繆鳳舞趁她高興,用商量的口吻教她道:“但是娘有一件事要告訴玉泠,在這裡……玉泠要叫我母妃,喚爹爹作父皇,知道了嗎?”
玉泠顯然沒聽懂,睜著疑問的大眼睛看著繆鳳舞。
“我……是母妃。”繆鳳舞指了指自己,又比了一下高個子的動作,“爹爹……是父皇,懂了嗎?”
“誰說不可以叫爹爹?誰讓你這樣教我女兒的?”繆鳳舞正努力地跟玉泠解釋,就聽到門口傳來一個人非常不滿意的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