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披掛上陣
曲築音當初那樣決然離京。 更新最快無非就是不想在昂州繼續聽到關於繆鳳舞的消息。
可是他隨心隨性的遊逛了幾年,最後還是沒能擺脫命運的牽引。只是時隔數年,再次相逢,師徒二人都回不到原點了。
她是天下人盡知的寵妃,雖然他在外間曾經聽到的關於她的風評,總是離不開煙視媚行之類的說辭。但是他知道,繆鳳舞不是倚嬌耍媚的那種人。因為她從小的與世隔絕,她的內心一直是純潔而善良的。這種純良的品質甚至比她的外貌更能吸引人。
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終於找到一位天神般的男人保護她,而他卻依舊是這樣一個閑人野士,除了琴藝有所精進,年近而立,無功無業,一事無成。
因此曲築音寧願忍受心心念念地牽掛,也不願意天天時時地面對。
可是行曄金口一開,那便是聖旨,他根本就沒有說“不”的權利。他看行曜,希望威定王能幫他擋下這一道旨意。
行曜站在行曄的身邊,目光在曲築音與繆鳳舞之間徘徊幾次,然後笑道:“皇上降恩,曲先生還不快謝恩?我一直就說,曲先生才高行潔。原不該孤芳自賞。宮廷樂坊之中,匯天下名琴名手,有曲先生這樣的高人指教,必然會演奏傳奇的盛世宏音。”
曲築音沒想到行曜這麽痛快就把自己讓了出去,稍稍愣怔了片刻,似乎明白了行曜用意。一刹那,他就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當初停下了流浪的腳步,留在了行曜的身邊。
他曾經以為行曜是一個渾身俠氣之人,如今看來,不管這位王爺在軍中是如何地英氣豪邁,回到朝中,他依舊是皇親國戚,依舊是大魏朝的八王爺,那些與自己的兄弟暗動心機的事,他雖不屑於主動去做,但並不表示他笨到不知防備。
好吧!八王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就當是報他的恩情吧。
事已經至此,曲築音除了跪下謝恩,再沒有其他的選擇了。他四處漂遊躲避來自繆鳳舞的消息,結果到最後,他卻再次走到了她的身邊。
行曄賜曲築音平身後,看著繆鳳舞說道:“朕以前也曾多次聽你彈琴,卻都沒有今天這般氣勢。剛從府衙的大門進來,就已經聽到你與曲先生的琴聲了。是不是有師父在旁邊,心裡有壓力,就會彈得格外賣力呢?以前師父不在。你就隨意地糊弄朕一番?”
繆鳳舞被他玩笑得紅了臉:“皇上拿臣妾尋開心,臣妾哪裡敢糊弄皇上?”
行曄本來只是見亭子裡的氣氛,因為他的到來而有些局促,隨意地開著玩笑,緩和氣氛:“哎?朕在想……照你與曲先生剛才彈琴的恢弘氣勢,若彈的是《十面埋伏》,豈不振聾發聵?不如你們彈來聽聽,朕難得偷出這片刻之閑,就當是替朕消乏解累了吧。”
“遵旨。”行曄點了曲子,繆鳳舞和曲築音就又回到琴台的後面坐好,準備合奏《十面埋伏》。
剛一抬手,卻又被行曄叫停了:“稍等。八皇弟你也來吧,記得小時候跟師父學琴,你當時可表現出了不俗的天賦呢,連師父都誇你比我們另幾個兄弟彈得好。”
行曜一聽這話,大笑著擺手道:“皇上饒過臣弟吧,臣弟這水平,哪裡敢跟著德妃與曲先生摻和?好好的仙樂,讓臣弟插一杠子,也變成彈棉花了。”
行曄被他逗樂了,衝著他擺手道:“那就讓朕聽一聽你那久違的彈棉花的聲音吧。”
行曜無奈地搖著頭。一邊慢吞吞地起身,來到另一架琴台前,一邊歎氣道:“皇上要臣弟出醜,臣弟就不得不獻醜了。若是攪了德妃與曲先生的好曲子,兩位可怪不得我。”
說完,他豪邁地一揮寬大的袍袖,將雙手撫上了琴弦。
三人六隻手,急撥琴弦,琴聲便如大江奔騰般傾瀉而出。聞者頓如置身兩軍陣前,衝殺之聲動天地,山震地搖,瓦屋飛墜,金聲鼓聲劍駑之聲,紛紜而出。
行曄閉著眼睛,想起了剛剛才結束的那一場仗,如三年前一樣,依舊是陳軍憑借涿水河天險,將魏軍阻在北岸。
自從上次陳軍領教過他的火器營之後,回頭就加固了涿水關的城防。今天他的火炮射光了所有的炮彈,依舊沒能在涿水關的城牆上打開一個缺口。眼看著魏軍的傷亡在加劇,前方統帥不得不擊鼓撤軍。
行曄想著這些,幽幽地歎著氣。
耳邊依舊是氣勢磅礴的三琴合奏,琴聲起時,如萬馬奔騰,琴聲止時,如滿弓待發,令他心潮澎湃。最後三人一齊收勢,“嘩”的一聲,琴聲便戛然而止。
然後三人齊看向行曄。心想這個點了曲子的人,在聽了這麽一段合奏之後,總該有個評價吧?
卻不想行曄依舊是閉著眼睛,不說話,不睜眼,面無表情。
“皇上……”最後還是繆鳳舞出聲,喚了他一句。
行曄這才動了一下,睜眼先看行曜。行曜被他瞧得莫名其妙,撫著額頭道:“我就說我不摻和吧,皇上偏要我來丟人,好好的曲子,都讓我給攪和得不成樣子了。”
行曄卻“啪”地一擊掌,大聲誇讚道:“沒想到八弟常年生活在軍隊裡,於彈琴一技,倒沒有丟下,反而精進不少。好一曲十面埋伏!朕簡直被震懾住了。”
行曜見他不誇繆鳳舞,先來誇自己,就更是莫名其妙了:“皇上謬讚,我倒覺得,剛剛那一首十百埋伏,就仿佛是一出武戲,德妃與曲先生在台上刀來槍去,唱著主角。臣弟就像那打著旗幡跑過場的龍套,哪裡有皇上說得那麽好?”
行曄搖頭:“八弟這樣說,是害怕朕開口要你幫忙嗎?”
“哦?幫什麽忙?”行曜這才覺出,行曄如此大讚他的琴技,是有目的的,“皇上此話從何說起來,若是有用得著臣弟的地方,皇上隻管降旨,臣弟奉旨行事,乃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行曄站起身來,伸手一指圓亭之外:“你們看。剛剛那一曲十百埋伏,不光是朕聞之振奮,外頭那些守門的乾活的,都被這曲子震憾到了呢……”
三人順著他指的方向,往亭外望去,果然看見在這府衙中差役使喚的一些人,此時都停了手中的活計,意猶未盡地朝這邊張望。
三人又轉回目光看行曄,依舊不明白他意在何為。
行曄將手撐在亭子南側的那扇窗的窗框上,極目遠眺,說道:“朕剛剛在想,這琴聲既然能打動朕,就必然會打動戰場上的將士們。朕想請八弟與曲先生幫個忙,明日陣前,不必吹衝鋒號角,擂進軍戰鼓,只要在戰船的最高層上設一琴台,朕帶著八弟與曲先生奏一曲十面埋伏,相信比擂破了戰鼓都要激奮士氣。”
他既這樣說,行曜與曲築音是無權反駁的。行曜望著行曄的背影,勾起一邊唇角,無奈而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曲築音看著這一對皇家兄弟,想起自己日後的處境,也不由地暗是歎息。
只是繆鳳舞不明所以,被這個主意刺激得興奮起來,站起身撲到行曄的身邊:“皇上,我也要去!”
“胡鬧!上戰場是男人的事!你好好在這裡呆著,養好自己的身體,比什麽都強!”行曄回頭瞪了她一眼。
“臣妾不是胡鬧,臣妾隻想為皇上出一份力。千軍萬馬之中,多一雙手,那琴聲的氣勢就會大為不同。臣妾不怕危險,再說了,有皇上在,一定會保護臣妾無事……皇上你就允了臣妾這個請求吧。”繆鳳舞懇切地望著行曄。
“不行!打仗不是女人的事……”
行曄剛剛反駁一句,行曜在旁邊突然開口說道:“皇上,既然德妃有如此勇氣。臣弟倒是覺得,明日陣前帶上她,將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幾乎所有的前線將士都知道,這一次南陳的皇帝劫持了德妃為人質,因此個個心懷憤恨,誓為我大魏皇室的尊嚴而戰,才會士氣高漲。若是明日德妃親自出現在樓船之上,那將會大大的鼓舞軍心。”
“八王爺說得對,皇上就允了臣妾吧。”繆鳳舞最近幾日,親眼看到行曄是如何地晝夜操持軍務,她心疼他,卻又苦於自己幫不上什麽忙。眼下終於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了,她便表現出少有的倔強來,跪地請求行曄帶她上陣。
若單單是她的請求,行曄會直接把她從地上拎起來,丟到一邊,叫她不要胡鬧。但是剛剛行曜那一番話,行曄卻不得不往心裡去。
行曄不肯授予行曜兵權,卻用這種方法讓其上陣,以鼓舞那五萬曾經隸屬於威定王的親信將士們勇猛殺敵,行曜心中當然會不忿。
說起來,他這不過是反手一擊罷了---你既然能讓我無名無份地上戰場,那我就拖上你的寵妃一起,要出危險,大家都逃不過。
行曄微微地一眯眼睛,不肯示弱,拉起繆鳳舞說道:“德妃勇氣可嘉,朕就許你這一次機會,明日隨朕一起上戰場,為朕的將士們鼓勁打氣!”
“遵旨!”繆鳳舞激動地心跳都快了幾拍,臉蛋兒也紅了起來。
行曜意味不明地笑了,而曲築音卻在他們的身後,皺著眉頭現在擔憂的神情。
第二天是二月初八,太陽升起的時候,北魏的將士們在涿水河上布好戰陣,與對面涿水關的守城陳軍拉開互攻的架勢。
行曄按昨日的安排,讓人在他那艘巨龍戰船的頂層船樓上設下四張琴台。琴台四周是八面巨型的戰旗,金黃色的旗幟上,玄色的“魏”字大而醒目。
當太陽在涿水河上映出點點碎金之時,行曄帶著行曜、繆鳳舞和曲築音,沿著船梯步上第四層船樓,站在了隨風展揚的戰旗之下。
今天,行曄披了一件明黃色繡九龍騰雲圖案的戰袍,在他的左手邊上,行曜是一身玄色繡八龍四爪夔龍的戰袍。在他們的身後,曲築音一身銀色的長衫,髻上扎一條飄搖地銀絲帶,如謫仙降世。
而在行曄的右手邊上,繆鳳舞穿大紅綾羅的緊身衣裙,披一件大紅的風氅,發挽簡單中性而英氣勃發的朝天髻,隻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粉面無妝,淨顏素容,卻越發顯出她皮膚的細如白瓷,以及她五官的本真美好來。
陣前的將士們,突然看到了龍型戰船之上出現了這麽一道風景,都側目過來。
船樓之上,戰旗之下,三位英姿挺俊的男人各展風采。
而在行曄的身邊,那個姣好而纖柔的德妃娘娘,如一朵初綻的紅梅花,開在行曄這一枝遒勁的枝乾上。那種清傲卓然的氣勢,讓將士見之心動如潮。
行曄在船樓之上高高地一揮手,放聲高呼道:“將士們!朕今日帶著威定王與德妃現身陣前,為你們鼓勁打氣!將士們勇猛地衝吧!今日不拿下此城池, 誓不回還!”
“殺!殺!”幾萬的將士高聲呼應,氣勢震動雲霄。
繆鳳舞站在行曄的身邊,居高臨下,望周遭兵甲成林,戰船蓋河,她心中不由地生出無限的豪邁來。她努力地挺了挺脊梁,大紅的風氅在風中烈烈翻揚,領親者振奮,仇者切齒。
對面城頭上的賁允炎,雖然離得遠,辨不清人的面目。但是繆鳳舞昂立於戰樓之上的身姿,卻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的!
這個女人就像是手執利刃的冷血仙子,在他的心中一次一次劃下傷痕。如果不是這種局勢,如果她是一位陳國人,那麽她如今一定是他后宮中的一枝嬌豔水仙。
可世事弄人,他越是想要拽住她,他與她的距離就越是拉得更遠。
在這劍拔弩張的戰陣之上,讓他看到她那散發著英爽之氣的身姿,怎能不讓他愛恨糾結,心如油烹。
咬牙拔下城頭的一面南陳戰旗,握在手中,用力搖得烈烈作響,對他的將士們大聲喊道:“陳國的好兒郎們!保家衛國的時刻到了!天道酬仁!我們的父兄妻女就在身後這座城裡,堅決不能容許異邦侵入家園,去塗炭他們的性命!保衛涿水關!保衛我大陳的父老鄉親!”
“殺!”涿水關的城頭之上,戰旗揮舞,喊聲震天。
就在這時,遊弋涿水河面的龍船之上,突然想起如急風驟雨般的琴聲,似千軍萬馬勢如破竹,向前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