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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登枝》第72章 珍珠納香
第七十二章 珍珠納香
自從繆鳳舞入了內宮闈。 更新最快她幾乎每天都在盼望著行曄的到來。
但是那天,繆鳳舞頭一次害怕見他。她從鳳儀宮回到棲鳳閣,一直坐立不安。外面稍微有點兒響動,都會驚她一跳。
好在,那天行曄並未如約前來找她,真是讓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據小江回來講,這幾天被行曄召去萬泰宮侍寢的人中,藍淑妃自己獨佔了三天,賢、德、良三妃各獲召一次。
繆鳳舞聽了,心中暗道:他還真是不偏不倚,那為什麽又要獨寵著藍惜萍?
第二天,繆鳳舞去了錦雲宮,問藤昭容要謄抄的古典譜。藤昭容很熱情地招呼她坐下,讓宮娥奉了茶點。
“看來妹妹對古典很有研究,竟能瞧出那譜子的出處。”藤昭容穿一身暗紅纏枝銀菊的常服,挽了一個單螺髻,髻上隻別一支墨玉簪子,看起來內斂不張揚。
繆鳳舞謙遜地一笑:“我能有什麽本事?因為我師父以前也曾獲贈一份那奇人傳下的譜子,他研究的時候,順帶著我也學了一些皮毛而已。”
藤昭容爽朗地笑了:“妹妹謙虛,想當初有人當寶貝一樣把那譜子送給家兄。家兄還當那是鬼畫符,差一點兒丟了。後來有家仆提醒他,既說是寶貝,就必是有些來歷的,宮中奇人異士多,不如送到我這裡來,找個人辨一辨,到底那是什麽東西,搞不好還是個藏寶密碼呢……”
藤昭容自己樂不可支,感染著繆鳳舞也跟著笑了起來。
“後來我找人一看,說這是一位奇人留下的古曲譜,很珍罕的好東西。可惜問遍了廣樂司裡的樂師,沒有一個人能看得懂。那日我找你看,也是碰一下運氣,沒想到還真讓你瞧出來了。”
在行曄是太子的時候,藤蔚霞的父親任太子少保,負責保衛行曄的安全。行曄登基後,藤父便調往五軍都督府任左都督,正一品武官,她的哥哥也在京營中歷練。
藤蔚霞屬於少年老成樣的女子,她的安靜與康彤雲不同。康彤雲的內心對恩寵和權勢有著深深的渴望,盡管她看起來安於平淡,但是不經意間,總會流露出內心真實的意念來。
藤蔚霞則是完全地隨遇而安。她似乎過早就看破了這后宮中的紛紛爭爭,大部時間花來研究一些趣事,比如製香、比如女紅。據說她的女紅手藝,在后宮中是首屈一指的。連尚服局裡廣招天下製衣巧匠,都沒有人能超得過她。
至於她與太后的關系,繆鳳舞曾經試探著問過含香,好像連含香這樣在宮裡侍奉多年的人,也不知道藤昭容與太后那麽深厚的牽涉。
繆鳳舞喝著茶,瞅著眼前的女子,想從她的眼睛裡瞧出點兒機靈狡猾來,卻什麽都沒有捕捉到,只見到她兩眼盛滿真誠的笑意。
“皇后娘娘這兩日都有留妹妹謄寫,可見妹妹的字確是寫得好看,不知道昨兒妹妹抄的是哪一部呀?”藤昭容安然地任繆鳳舞打量著,言辭從容。
“奉皇后娘娘之命,昨兒抄了一份大悲咒。”繆鳳舞邊說著,瞧那侍奉的宮娥離得遠,便壓低聲音接著道:“嬪妾雖然初來乍到,對內侍監馬公公的大名卻是如雷貫耳,昨兒有幸,終於在皇后那裡見到了,果然是先帝遺臣,好一派大氣從容的樣子。”
藤昭容輕輕地撇了一下嘴:“馬公公……可了不得,他在宮外開府。據說府中美妾成群,連朝中的一品大員都沒他過得滋潤。得了他的意也好,畢竟咱們這些人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經他手進的宮,他那裡的故事可多了呢。”
繆鳳舞便應道:“昭容娘娘的意思,嬪妾懂得了。”
藤昭容歎息一句:“要不你一進宮來,就引人側目呢,心思玲瓏剔透……”她邊說著,衝門口的宮娥一招手,那宮娥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片刻功夫,那宮娥便捧著一個小匣子走進來,呈到藤昭容面前,又退了出去。
藤昭容自己打開那匣子,繆鳳舞側臉往裡看,見那裡放著五個花紋各異的小小銀製熏香球。以前在虹風舞館的時候,虹驪珠給繆鳳舞用過這種東西。
這種銀製熏香小球,做工非常精巧。裡面焚上香,將機關蓋合之後,既不會燙人,也不會灑漏香灰。冬天掛於袖內,又暖手又能使周身香氣縈然。
這種東西普通人家是用不到的。繆鳳舞用過的那隻小銀熏球,其實是虹驪珠的東西。虹驪珠年輕正當紅的時候,那些追逐她的達官貴人,正經送給她不少的寶貝。她那時候為了培養繆鳳舞矜貴的氣質,才會冬天給她掛在袖子裡。天氣一暖,她又收回去了。
藤昭容拿出的這五隻銀熏小球,比起繆鳳舞用過的那隻,又不知道精致了多少倍。每隻小球的底端。還鑲著一個小小的綠松石圓珠兒。
藤昭容從裡面取出一隻鏤空雕五連福圖紋的熏香球,又從那匣子的下面拿出一隻小荷包,一並遞到繆鳳舞的手中。
“昭容娘娘……”
繆鳳舞初時以為是藤昭容要送她東西,正待客氣幾句,卻聽藤昭容說道:“這荷包裡是百合香,皇后最喜用的一種香……”
繆鳳舞當即手一抖,藤昭容看在眼裡,伸手撫蓋到她的手背上:“繆美人不用怕,這熏球和香都不是送給皇后的,皇后娘娘從不用外人送的吃食和熏香,即便你言明送給她,她也只是往庫房裡一丟。”
“嬪妾愚鈍,請昭容娘娘明示。”繆鳳舞的手在藤蔚霞的掌心覆蓋下,捏緊了那隻小荷包的帶子。
“鳳儀宮的大宮女珍珠,是皇后娘娘從娘家帶來的,她對皇后娘娘可謂死心踏地,但是那妮子有一個小毛病,就是比較貪財。當然……她也不笨,不是誰送的東西她都收的。這手裡這東西,要是皇貴妃送她,或者是淑妃送她……哪怕是我送她,她都不會用的……”
藤昭容不經意地收起了笑意,面龐有些嚴肅。她握著繆鳳舞的手。等著她的回應。
繆鳳舞狠狠地掐著那荷包的收口銀繩,心裡萬分緊張。她想起了在文皇殿上鬥舞暈倒那一天,一睜開眼睛,面對藍淑妃逼視的目光,她祭出苗若蓉的場景。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緊張的。
她在后宮之中立足未穩,而皇后又極力拉攏她,更替她擋下過藍淑妃的攻訐,替她將小雲弄進宮來。此時鳳儀宮的人,大概都以為她日後必是皇后娘娘的人。
可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繆鳳舞穩了穩神。目光從那隻小荷包上移到藤昭容的臉上:“太后的懿旨,嬪妾自當遵行。只是……昭容娘娘可否明示,這香……”
藤昭容手指一收,握了握繆鳳舞的手:“妹妹,后宮行事,少問多做,有些事自己慢慢體會吧。”
繆鳳舞抿了嘴唇,不問了。
回到棲鳳閣,繆鳳舞將含香她們都攆出房去,她拿出那荷包來,松開系口,從裡面取出一小塊兒香,放到鼻端仔細地嗅了嗅。
除了百合的香氣,她沒有辨出任何其他的異味來。
她猜測這東西是對身體不好的,也不敢多聞。將裝香的荷包連同銀熏小球,一同塞進屜櫃裡。回到桌邊坐下時,覺得周圍還有那百合香的氣味,便走過去開了窗子,回身倚在窗欄上,看著那屜櫃出神。
含香在外間聽到響動,出了正門往這邊一瞧:“主子這是怎麽了?窗子開這麽大,小心受涼。”
繆鳳舞隨即將身體探出窗外,仰起臉來看向飄浮著幾朵淡雲的天空:“放心吧,我沒有那麽嬌弱,經常開窗子換一下屋裡的空氣,對身體也是好的。”
晚膳過後,酉正時分,她戴上那隻銀熏球,袖了那隻荷香,用錦布包好了抄完的大悲咒,往鳳儀宮去。
皇后娘娘晚膳剛剛用畢,照例會到佛堂上香誦經。繆鳳舞打聽清楚後,專門挑了這個時辰去。果然,是珍珠將她接到佛堂旁邊的一間小客室:“繆美人稍等片刻,皇后娘娘正誦經禮佛,不許人打擾的。”
“不礙的,反正我也沒有什麽急事。在這裡跟珍珠姐姐說一會兒話,等著娘娘便罷。”繆鳳舞邊說著話,抬頭打量珍珠。
珍珠看起來有二十五六的樣子,尖瘦的臉兒,小眼睛小嘴巴,只能算是看著順眼的那種姿色。不過她大概跟皇后日子長了,身上竟有些她主子的那種居高看人的氣勢,笑容也隻浮在臉上。
她給繆鳳舞端來一盞茶,便坐回桌邊上,趴下去描著一個花樣。
“珍珠姐姐這是要繡什麽?”繆鳳舞既然是衝眼前這個人來的,少不得上前搭訕。
“天冷了,給娘娘做個抹額。娘娘冬天有頭痛的毛病,得護著點兒。”珍珠沒有抬頭,繼續描她的圖。
“都說珍珠姐姐對皇后娘娘忠心耿耿,今日一見,這份心思果然非別人可比。”繆鳳舞湊上去看她描的樣子,雙手往桌上一趴,便發出嘩啦一聲脆響。
珍珠聽到響動,下意識地往她腕子上看。卻見她裸露出來的腕子上光潔無一物,好奇心起,問道:“不是鐲子嗎?什麽聲音?竟像是你腕子上的東西。”
繆鳳舞順應著她的問題,一卷袖子,便露出掛在袖裡的那隻小銀熏球:“是這個東西,這是我以前用過的,那日虹媽媽來時,將我往日一些舊物捎帶進來,其中就有這個。天兒冷了,正好用得上,難得虹媽媽有心。”
珍珠看到那一隻精致的小銀球,湊過去用手捏起來:“裡面熏著香嗎?我以前見良妃娘娘戴過這東西,一直好奇這東西是什麽構造,竟可以放在袖子裡,不會灑落出香灰來嗎?不會燒了袖子嗎?”
繆鳳舞從袖子上摘下那銀熏球,往珍珠手裡一放:“姐姐看看就知道了,裡面有個機關,很精巧的。”
珍珠有點兒不好意思,向繆鳳舞道了謝,輕輕地撬開小銀球上面的搭蓋,露出裡面一層來。她擺弄了一會兒,歎息道:“真是別有匠心,這都是誰想出來的?竟有這麽巧的心思……你這熏的是百合香吧?香香甜甜的,皇后娘娘也喜歡。”
繆鳳舞見時機成熟了,便將珍珠捧著銀熏球的雙手一合攏:“姐姐要是喜歡,這東西就給你用吧,冬日裡暖著手,還能染一身的香氣,正合用呢。”
“這……不好吧,一看就是精貴的東西,給奴婢這等人用,豈不是糟蹋了?”珍珠口中謙讓著,手卻沒有打開,依舊攏著那銀熏球。
繆鳳舞從另一隻袖子裡取出那裝香的荷包,一並塞進珍珠的手中:“這銀球裡面空間小,熏的香也比常用的小一些,我這裡暫時有這麽多,姐姐先用著。”
“這不好吧?”珍珠邊說著,已經將那荷包捏在手中。
“我以後常來鳳儀宮,少不得要姐姐關照,算是我的一點兒小心意吧,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姐姐不嫌棄就好。”繆鳳舞將東西送出去了,便站起身來,來到靠牆花幾旁的椅子上坐下來,往佛堂裡看著。
“繆美人真是太客氣了,奴婢謝繆美人的賞。”珍珠將東西收了,笑盈盈地起身,又給繆鳳舞端上來兩碟茶果。
繆鳳舞喝著茶,吃著果子,與珍珠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大約坐了半個時辰,皇后素衣淨發,從佛堂裡出來了。
繆鳳舞趕緊上前叩見,將自己抄好的大悲咒呈上去。
“也不是多急著要,大晚上的,你何必巴巴地跑來一趟?宮禁時間快到了,趕早兒回吧。”皇后讓珍珠收了那,打發繆鳳舞離開了。
繆鳳舞出了鳳儀宮,會上等在宮外的含香,兩個人往麗正宮方向回。
含香手中拎著一盞風燈,照著繆鳳舞腳下的路。繆鳳舞卻將目光平視出去,看著這寂夜中的皇宮。
還未到宮中宵禁的時刻,各宮都在宮門外掌著大紅燈籠。沿途上亭台榭閣,轉角洞門處,也都掌著燈。遠遠地,那宮殿的建築反而都掩到夜色裡去了,只看到燈火點點。
今天是九月三十。
據說每年的九月三十這一天,行曄都不會召幸任何妃嬪。至於什麽原因,大家都不知道,反正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從行曄登基開始,就從來不曾打破過。
因此今兒不用擔心春恩輦車會去棲鳳閣接她。她腳下走得很慢,難得她夜裡出來一回,被初冬的夜風吹著,涼涼的,卻也讓她分外清醒。
含香見她沉默著,便也不打擾她,靜靜地陪在她身邊。
繆鳳舞走著走著,突然轉頭問含香:“含香,先帝的太極宮……晚上會是個什麽樣子?會不會燈火通明,很壯觀?”
“……”含香被問住,吸一口氣說道,“還真別說,我在這宮裡住了這麽多年,從來不曾在夜裡看過太極宮,主子這話,我也答不上來。”
繆鳳舞一拍含香的手:“時辰還早,不如我們過去看一看?我一直在想,那麽輝煌的一座宮殿,要是在晚上掌了燈,豈不像天闕神台一般?”
含香被她一拍,手裡的風燈晃了晃。她苦笑一下:“主子這是起了玩心嗎?不如改日早些出來,帶上小江再去吧。”
“你怕什麽?宮中禁衛森嚴,難道還會有人劫了你不成?”繆鳳舞既下定決心,便拖起含香的手,往太極宮方向去。
含香無奈,隻得跟著她。主仆二人悄悄地繞過幾座宮殿,為怕問起來麻煩,見到巡夜的太監,她們就閃躲。一路上竟然幸運地沒被人看見,順利地來到金水河邊。
夜色裡,金水河是一條暗色的飄帶,而河上的漢白玉橋倒是灰白可見。繆鳳舞站在離橋頭十幾丈遠的地方,舉目向對岸看去。
太極宮在幽暗的夜色裡, 如一隻遠古的巨獸,靜靜地潛伏著。哪裡有繆鳳舞想像中的燈火通明、神光熠照?倒是宮門口掛著四隻白色的大燈籠,燈下有值夜的侍衛在來回走動。
原來先帝遺宮,晚上是不掌燈的。
繆鳳舞失望地歎了一口氣,小聲嘀咕一句:“大老遠的,白跑了一趟。”
含香扶住她的手臂,也不敢放大聲音,輕悄地說道:“也不算白跑了一趟,就當是主子出來散步消食吧。”
再看一眼對岸的遠古巨獸,繆鳳舞轉過身,往來時的路上走去。
沒行出多遠,前面拐角處突然有腳步聲,是男人那種硬底靴子發出來的聲音,而且很急促。繆鳳舞覺得這個時辰,要是在這裡碰上什麽人,問起話來也不好答。
趁來人還沒有拐過來看到她們,她眼疾手快,趕緊掐滅了風燈,拉著含香往旁邊一閃,就躲進路邊的林子裡。怕來人察覺,她還急急地往裡走了一小段兒,才站定,靜等著來人過去。
那腳步聲果然拐過來,金水河的方向走過去。
近了,只有兩個人,沒有打燈籠,摸黑而行。因為剛熄了風燈,繆鳳舞的視力還不太適暗夜裡的微光,沒有看清是誰。
她眯著眼睛,目光追著那兩道暗影,等兩人步上那跨河的漢白玉拱橋時,繆鳳舞突然就睜大了眼睛。
那橋上的身影,走在前面那個人,不是行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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