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得人相助
其實要繆鳳舞跳舞一事。 更新最快早在藍淑妃當眾邀請皇后的那一日,就已經說起過了。
只是繆鳳舞昨晚受些驚嚇,一時竟把這事給忘了。冷不丁地聽到藍淑妃再提此事,還是磨纏著行曄降旨,繆鳳舞心中不由地開始運氣。
她沒有馬上應答,她的目光落在行曄的臉上,希望他能開口阻攔。
卻不料行曄將手中的酒杯一放,揚臂一揮,高興地說道:“不要說你們了,自從繆美人那次受了傷,朕都不曾再看見她跳舞……”
隨即他衝著繆鳳舞勾一勾手,龍袍寬大的袖擺蕩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來:“繆美人傷好了有一陣子了,今兒太后也高興,不如你舞上一曲來給大家助助興,可好?”
他雖然用的是問詢的語氣,但是他要她跳舞,那就是聖旨。
繆鳳舞不怕跳舞,她也不介意給太后皇后以及眾妃們起舞助興。可是藍淑妃的意圖非常明顯,她其實就是想提醒所有的人,這位隆寵正盛的繆美人,不過是一個低賤的舞姬出身。
果然。行曄的話剛一出口,藍淑妃當即興奮地拍掌叫好。她衝著身後的春桃一使眼色,那春桃一轉身,就從一個備茶水的長條案幾下面,抽出一個托盤來。
她端著那托盤來到繆鳳舞的面前:“這是淑妃娘娘替繆美人備下的舞衣,請繆美人更衣。”
繆鳳舞往那托盤中一瞧,那是一件薄紗製成的舞衣,先不用看樣式,單單那淺肉粉的顏色,就已經明確地了藍淑妃的心思。
皇上降旨跳舞,淑妃娘娘賜予舞衣。
繆鳳舞暗中捏了拳頭,突然站起身來,向著主位說道:“既然今兒皇上有聽樂賞舞的雅興,嬪妾也願意為太后、皇后以及眾位娘娘們獻上一舞。嬪妾也想應個景兒,今兒菊園裡一派盛世繁華景象,嬪妾就跳一支莊麗的翹袖楚腰舞吧。只是娘娘賜的這身舞衣……不是翹袖楚腰舞該穿的服飾,倒是嬪妾今兒本來這一身,更適合跳這支舞,還請淑妃娘娘體諒。”
春桃站在繆鳳舞的跟前兒,卻不見她接那托盤,回頭看向藍淑妃。
藍惜萍臉子微微一撂,搖著行曄的手臂說道:“臣妾聽說繆美人的水袖舞是一絕,特意準備了一身水袖舞衣,偏偏繆美人要跳什麽翹袖楚腰,豈不白費了臣妾的一片好心,皇上……”
行曄看了一眼藍淑妃,又向下首看向繆鳳舞。微微地一蹙劍眉:“說得也是,那日文皇殿上,繆美人一支水袖未曾跳完整,人就昏在殿上。不如趁今日大家歡喜,繆美人就將那日的舞再跳一遍吧,也算了卻朕心中的一個遺憾了。”
關於藍淑妃的寵冠后宮,繆鳳舞一直是聽人傳說。今日在這金菊宴上,她終於真正領教了。原來行曄對藍惜萍的依寵,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她的目光分別從皇后和太后的臉上掃過。太后只顧著吃冷嬤嬤剝好的蟹肉,也不看她。皇后安靜地與她對視一眼,隨即笑道:“那日淑妃妹妹還答應我們,要在今兒為繆美人伴曲呢,琴在哪裡?”
藍淑妃一扭腰:“今兒皇上與太后、皇后都在,臣妾要好生伺候著,哪裡有閑心彈琴?臣妾從廣樂司召來一位琴師,就在外面候命呢……”
“皇上,太后娘娘…”一直坐在繆鳳舞身邊那一席的靖孝公主突然起身,站到了繆鳳舞的左側,“靖孝久不出宮,難得今兒遇上皇上與太后高興,我也湊個熱鬧。我最近習練了一支曲子。名為《望歸》,我自認彈得還不錯,正好配翹袖楚腰舞的節奏,太后就許我在這兒炫耀一下吧。”
太后這才從裝蟹肉的小碟子上抬起頭來,仿佛才聽到這些人在說一件什麽事,恍然道:“靖孝的琴可彈得不錯,不過你通常隻肯悶在屋子裡彈給自己聽,今兒你自請上場,哀家算是有耳福了,就來那個什麽望歸吧。”
“皇姐要出手了,眾位妹妹今兒可有耳福了。”趙皇后也拍手附和。
“朕也有好幾年不曾聽過皇姐撫琴了,皇姐今兒好興致,來人,擺琴上來。”行曄一擊掌,就有人從外面抬進一架琴來,擺到了正中的位置上。
焦點一下子從繆鳳舞這裡,轉移到了靖孝長公主的身上。繆鳳舞舒了一口氣,隨著靖孝來到場中央。
藍淑妃計不得逞,狐狸眼冷冷地瞟著靖孝。春桃也訕訕地將手中的舞衣又托了回去。
繆鳳舞心知自己今兒躲過了藍淑妃的羞侮,是沾了靖孝的光。這位靖孝公主雖然穿著樸素,也不常在宮中走動,但是皇上與太后似乎挺關照她的臉面。
她心中感激著靖孝,核計著自己應該挑一個時機去拜謝這位長公主。
靖孝那邊已經在席地的琴台上坐定,回頭看繆鳳舞:“繆美人準備好了嗎?”
繆鳳舞衝她微笑點頭,靖孝低頭抬手,撫在琴上,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掃,便發出一串如行雲流水般悅耳的音符。
繆鳳舞將廣袖輕抬,隨著節奏慢移輕搖。纖腰折轉,姿態端莊而雅致。
其實她在剛剛那一瞬間想起這個翹袖楚腰舞,不光是基於舞服的考慮。她今天身體和精神都不在狀態,微微地搖一搖頭,都會感覺頭痛欲裂。
她本可以跳出各種令人瞠目的舞姿來,可是一則今兒不是該炫技的時候,二則她實在是體力不濟。這個翹袖楚腰舞,講究的是一舉手一彎腰之間的神韻之美,跳起來如同一位美人流連花叢,摘花撲蝶一般的悠閑,不用耗費她太多的體力。
雖然動作簡單,但是因為繆鳳舞的功底深厚,一舉一投足都會體現多年苦煉的精髓來,即便她隻用到八分的功力,卻也是優雅動人。
席上眾位,除了行曄之外,都是第一次見到號稱魏國第一舞者的繆美人跳舞。舞姿雖美,可總不似傳說中的那般神奇,未免不太盡興。
藍淑妃今兒沒有達到羞辱繆鳳舞的目的,斜著眼睛看她,氣哼哼的樣子。太后與皇后倒是看得認真,各有所思。行曄知道繆鳳舞只是做做樣子,沒有使出全力來。便只是一杯接一不地飲著酒,也不甚關心她跳的是什麽。
靖孝公主剛剛就已經看出繆鳳舞極不舒服,因此三節的曲子,她隻彈了兩節,便收尾結束了。繆鳳舞也隨著她的節奏,適時地結束了自己的舞蹈。
席位上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大家不知道該如何來評價這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一支舞,便迅速地岔開跳舞這一話題,轉而說到這滿園的菊花。
靖孝帶著繆鳳舞回到座位上,見她臉色有些白,便輕聲說道:“一會兒我退席的時候。你跟著我。”
“謝謝長公主。”繆鳳舞小聲道謝。
畢竟繆鳳舞不是這賞菊宴的主角,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上位的主子們身上,勸酒唱令,無比熱鬧,都忘了剛才跳舞的事。
靖孝飲了幾杯酒,便搖搖欲倒。她頭一歪,就靠在了繆鳳舞的肩頭上:“不行了,這酒勁力太大,本宮不勝酒力了……”
“長公主,你這是怎麽了?”繆鳳舞故意大聲地問,“不舒服嗎?要不要嬪妾送你回去?”
靖孝賴在她的身上點頭:“皇上、太后娘娘,請原諒靖孝不勝酒力,我先退席了,你們盡興。”
繆鳳舞順勢扶起她,兩個人的宮婢各自跟上,相互攙攜著出了菊園,往瑤華宮外走去。
兩個人出了瑤華宮後,相視而笑。繆鳳舞手中依舊扶著靖孝,口中謝道:“剛才多虧長公主出面,否則嬪妾今兒一定會出醜的。”
靖孝恢復了清明的神態,搭著繆鳳舞的手臂:“不用謝我,我也不是什麽說話有份量的人,小事能盡力而已。”
繆鳳舞客氣地笑道:“長公主謙虛了,我看太后還是挺疼著長公主的。”
“太后……是呀,蠻疼我。”靖孝不置可否地隨口應一句,隨即轉了話題,“你在那些人面前說的是送我回去,也不好馬上就回麗正宮。這裡離媲鳳宮很近,不如我們去皇貴妃那裡清靜清靜,討杯茶吃,你看如何?”
繆鳳舞這些日子就在想著,找個合適的機會去拜訪一下宇文柔珍。她雖然一直覺得宇文柔珍深不可測,可是幾次得她相助,按理也應該去表示一番感謝。
因此聽靖孝這樣說,她也沒有猶豫,跟著向南去了。
對於靖孝公主,繆鳳舞以前倒是有所耳聞。
據說這位長公主與行曄同年所生。前後只差幾個時辰。而靖孝的生母,便是大名鼎鼎的清妃娘娘。清妃生她的時候難產,痛苦地掙扎了將近一天,才把她降到這世上來,而清妃隨即便大出血而亡了。
她稍長大些後,先帝每見她,都會回憶起清妃,痛心不已。
靖孝是個孝順的公主,不忍見父皇思念母妃成癡。於是她在十二歲的時候,就自請和親,嫁給附屬於北魏的北方回鶻國王。
後國王病死,幾位王子為爭王位而發生內亂,恰逢北魏使者到回鶻巡視,靖孝公主為避回鶻國內的戰亂,跟隨北魏使者回國。
靖孝公主回昂州後不久,北魏出兵回鶻,震壓了爭位之亂,扶助靖孝的兒子做了回鶻國王。彼時先帝已經駕崩,而靖孝依戀故土,厭煩回鶻的遊牧生活,再也不肯回到回鶻,就一直居住在北魏皇宮之內。
因此靖孝才會對繆鳳舞說,她不過是個賴在娘家不肯走的老姑娘罷了。
雖然靖孝所居的蘭陵宮地處偏僻,而她也習慣了深居簡出,輕易不與人來往。但是太后一向待她不錯,這一點倒是不難想像,她一個和親嫁出去的公主,如果沒有太后的允許,她想不回回鶻,大概也不是那麽容易。
另外一個與靖孝過往親密的人,就是宇文柔珍了。這個不是秘密,宮裡的人沒有不知道的。
宇文柔珍與靖孝從小就在一起玩,這種由來以久的關系自然不是別人可比的。兩個人都還是梳著丫髻的小姑娘時,宇文夫人經常帶著宇文柔珍進宮,兩個同歲的小姑娘非常合得來,親姐妹一般的好。
直到後來回鶻內亂,靖孝重回故國,除了太后力挺她,宇文柔珍也對她關懷備至。因此靖孝雖然是個回門兒後不肯走的老姑娘,但是在宮裡的日子並不算難過。
當然,這都是從別人的眼光去看,至於一個寡居女人內心的寂寞,就不是誰都能體會得到了。
繆鳳舞跟著靖孝來到媲鳳宮,翠蘋見是她來了,非常熱情地迎她進正殿。兩個人一進去,就看到宇文柔珍正舉著畫筆,端詳畫案上的一幅畫出神。
“柔珍又有佳作了嗎?讓我看看可好?”靖孝親昵地稱呼宇文皇貴妃,並且很隨意地走了過去,低頭看那幅畫。
“阿昭你看我這仕女圖,我總覺得缺點兒什麽,看了好久,偏偏又找不到差在哪裡……”兩個人均以閨名相稱,顯示兩人親密無間的關系。
“你要是問我音律上的事,我還略通一二。這畫畫的事嘛……你都瞧不出門道兒來,我就更不行了。”靖孝公主雖然口中這樣說著,也俯下身去認真地打量著那幅畫。
宇文柔珍一指還站在門口的繆鳳舞:“你懂畫嗎?你來幫我瞧瞧。”
繆鳳舞這才得空上前向宇文柔珍見了禮,隨即湊到那幅畫前。那是一幅仕女遊春圖,畫上有五位衣著講究的女子,正在一座春花盛開的園子裡遊興。
乍一看上去,筆法細膩,人物栩栩如生,園中假石花草,錯落有致,確是一幅好畫。細細一品,便如宇文柔珍剛剛所言,總覺得有點兒不足。
繆鳳舞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謹慎地說道:“娘娘這幅畫,景致錯落,人物鮮活,深見功力。如果說有美中不足,那就是這幾位仕女神態有些單一。既是遊園,總要有人摘花,有人撲蝶,有人戲水,有人釣魚,方顯出遊興酣濃,畫面自然也就活潑了許多……”
“正是呢!果然是旁觀者清,我盯了這幅畫半個時辰,也沒有瞧出個所以然來。繆美人一語中的。”宇文柔珍將手中畫筆往筆筒中一擲,伸手將案上那幅畫抓起來,揉搓成團,往案下的竹簍中一丟,“這一上午的功夫算是白費了!”
繆鳳舞見自己的話引起她這麽大反應,頓時局促起來:“嬪妾也是信口胡言,娘娘那幅畫……”
靖孝過來拍拍她的肩:“你不用介意,即使你什麽都不說,她自己看著不滿意,那幅畫也是要作廢的。倒是你幫了她的忙,若不是你一語點中要害,她非盯著那幅畫瞧一天不可。”
“不談那幅掃興之作,你們兩個不在菊園飲宴,跑到我這冷清的地方來做什麽?”宇文柔珍淨了手,走到茶桌邊坐下,看靖孝和繆鳳舞。
繆鳳舞想起自己此來的重要目的,便走上前去,認真地跪在宇文柔珍面前,叩頭謝道:“數次蒙貴妃娘娘出言相助,一直未有機會當面道謝。今兒借了長公主的光,得以踏進這媲鳳宮來,謝娘娘多次關照之恩。”
宇文柔珍面上帶著淺笑,低頭看繆鳳舞:“你這話可奇了,我這媲鳳宮一向都不拒客的,你何以要借著長公主的光才會來?莫不是我長得凶神惡煞,沒有長公主給你撐膽量,你就不敢來嗎?”
繆鳳舞聽出她在玩笑,便也輕松回道:“貴妃娘娘此言有差。真正長得如凶神惡煞之人,只是招人厭嫌,卻不會讓人怕見。唯有像娘娘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才會讓人心生敬畏,近了怕褻瀆,遠了又想親近。 ”
宇文柔珍聽她這話,當即高興地站起身來,原地轉了一個圈,問靖孝公主:“阿昭,你看我真像神仙妃子嗎?我有不食人間煙火那麽神奇嗎?”
靖孝捂著嘴笑道:“當然!來一陣風就能把你吹上天去,可不是神仙妃子嗎?”
宇文柔珍一邊讓繆鳳舞起身來,一邊也笑著自嘲:“正是這話,身子弱成我這個樣子,臉上連一絲血色都難尋到,大概離成神仙也不遠了。”
繆鳳舞本是讚她,聽她說這話,也不敢去接。
靖孝岔開話題,將瑤華宮菊園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宇文柔珍聽罷,輕輕地哼一聲:“小人得志,只會猖狂……”
隨即她轉頭看向坐在靖孝身邊的繆鳳舞,點著食指嚴肅道:“你也不用怕她,你這美人可是有功的,還是皇上親自帶進宮來,親口所封。有皇上疼你,你腰杆子就要壯。她不過是太后扶起來的一杆槍,得用便用,不得用還不是丟回庫裡?仗勢欺人的事情,本宮最是瞧不上。”
繆鳳舞還算聰明,她之前一直對藍惜萍的地位有所疑問。剛剛宇文柔珍拿藍惜萍比一杆槍,繆鳳舞頓時就明白了。
只是她明白,藍惜萍好歹還是太后手中一杆得用的槍,而她呢?她在太后那裡算什麽?在皇后那裡又算什麽?問路的石子?
她想起了洪令月,心中不免憂懼。無論如何,她不能讓自己走到洪令月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