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鳳舞私刻通行令牌,蒙騙守宮的侍衛過關,闖進內宮之中,被皇上封了才人。
這個故事就像一陣風,吹遍了掖庭宮,也吹動了掖庭宮中那些一直心懷綺夢的年輕女孩子們的心。大家聚在一處議論時,都會撇嘴鄙視,說繆鳳舞果然是沒有規矩的北蠻子,這種不守禮儀的事她也做得出。
而在每個人的私心裡,都希望自己也有這樣的勇氣,有這樣的際遇。
梁姑姑縱然心不甘情不願,可如今從品階上論,繆鳳舞長她一品,從地位上論,繆鳳舞是內宮的貴人了,她不得不屈服低頭,向繆鳳舞賠著不是,帶人收拾出一間屋子裡。
繆鳳舞卻不領她的情,將自己關在原先的住處裡,任誰說什麽,她也不肯開門。
她不管外面有多少人妒恨她,她自己是鬱悶到內傷的。她感覺自己正在爬一個結滿了冰的陡坡,越是想努力攀上去,就越是往下出溜地快。
一直鬧騰到了近三更,最後水兒在外面抖兮兮地求道:“繆才人可憐可憐我們吧,您這樣關著門,我們可睡哪裡?外面怪冷的。”
繆鳳舞這才開了門。守在外面的一群人趕緊一擁而入,半扶半推,將她送到那間屬於她的房裡。
這一夜,繆鳳舞守著燭火,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繆鳳舞趴在桌子上醒來,輕輕一動,感覺胳膊又酸又麻。她正自己捶打揉捏著,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宮婢。
這個人一看服飾,就不是掖庭宮的人。繆鳳舞以為是賁允炎派人來勸她進內宮,扭著臉不理那人。
那宮婢卻不似這裡的人,沒有對她表現出突然的卑怯來。她進來後,雖然也上前來向繆鳳舞施了禮,那一禮卻是淺淺地,沒有多少恭敬在其中:“奴婢是頤壽宮的人,奉太后之命,請繆才人過去問話。”
太后?繆鳳舞雖然在陳宮中滯居一個月之久,但因為心不在此,似乎從來就沒有意識到這宮裡還有一個太后。
此時乍一聽太后叫她去問話,著實愣了一會兒。隨即想到,太后的懿旨,還是要遵行的吧,說不定這陳國的太后是個好說話的,自己也可以求一求她。
於是她站起身來,略一點頭:“有勞這位姐姐引路。”
那宮婢沒動,看了繆鳳舞幾眼:“你就這樣去見太后?不覺得失儀嗎?”
繆鳳舞低頭看自己這一身司製房宮婢的衣服,剛要說自己沒有別的衣服可穿,就見梁姑姑帶著水兒和另一個叫紅葉的姑娘走了進來,一直來到繆鳳舞的跟前兒,跪下請安:“奴婢給繆才人請安,這是奴婢今兒早晨去尚服局領來的服飾,都是才人份例內的,奴婢思量著才人平日與水兒相處不錯,就將她調過來伺候才人,紅葉性子也好,才人先將就著用。”
繆鳳舞沒有先搭她的話,而是上前扶起水兒:“水兒姐姐別這樣,我不是什麽才人,快起來吧。”
然後揭開水兒手中那托盤的蒙布,挑最上層的一身衣服抖開,是一套胭脂色的軟羅衫裙,搭配一件杏黃的長褙子。這衣服中規中矩,既不搶眼也不寒酸,繆鳳舞覺得穿這一身去見太后,應該是適宜的。
給太后留個好印象,說不定她心一軟,就放自己出宮去了呢。
繆鳳舞心裡又燃起一簇希望的小火苗,更衣梳頭,跟著那傳旨的宮婢,出了掖庭,進了內宮,繞來穿去,終於來了頤壽宮。
這頤壽宮沒有昨日所見景德宮那般巍然,但是卻沉靜安詳。
進了宮門後,跨過一座白玉橋,繞過一個爭芳鬥豔的海棠園,頤壽宮的正殿就座落在那漢白玉的石階之上,從容大氣。 繆鳳舞步上台階後,等在門口,等那宮婢進去稟傳。
不一會兒,出來了另一個宮婢,略一施禮:“繆才人進來吧,太后正等著你呢。”
繆鳳舞踏進那宮門,穿過外殿,進入內殿。一個宮婢給她開了門,她進去後,第一眼就瞧見正中的主位上,端坐著一位雍貴的中年婦人,四十歲左右的樣子,穿一身紫棠色銀卍字連紋的大衫常服,金鑲紅寶的抹額,圓團臉兒,薄薄的嘴唇抿起來,跟賁允炎還真是一個樣子。
繆鳳舞趨前幾步,在地中央跪下,叩首道:“太后萬壽金安。”
“你就是那個魏女?”太后本來還在與陪坐的幾位宮妃說笑,見了繆鳳舞進來,馬上板了臉。
“正是奴婢。”繆鳳舞垂首應答。
“抬起頭,讓哀家瞧瞧。”太后的聲音聽起來還挺年輕,卻習慣性地低沉而且透著威嚴。
繆鳳舞便直起腰來,仰起臉面對著太后。
“哼!”太后看仔細繆鳳舞的面容後,冷冷地哼一聲,“面帶媚相,心機狡詐!用那種下作的手段勾了皇上的眼,還要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來,吊著皇上的心?既已封了才人,今兒就該去皇后那裡請安叩禮,當真是疏狂得不行,還要哀家派人請你,才肯來見嗎?”
繆鳳舞一聽這口氣,不知道這是聽誰說了什麽,對自己有千百個不滿意。她趕緊伏低身形,尊謹地說道:“太后明鑒,奴婢昨兒行止確實失度,可是奴婢並不為引來皇上的關注,隻為向他討一個恩典。奴婢是魏國人,是被衛尚書令的公子劫掠至陳國。奴婢思鄉心切,隻為出宮回國,如果太后不喜奴婢,不如就放奴婢出宮去吧。”
太后聽她這樣說,倒是微微地愣了一下,隨即一拍桌子,怒氣更盛:“胡說!既入了我這皇宮之中,便是我陳國人,哪來什麽思鄉返家之說?這宮裡的人,又有幾個是生在這裡長在這裡的?要是都找哀家求著開恩回家,皇上身邊可還有人伺候了嗎?”
繆鳳舞年紀小,又歷事不多,本來一直在心裡天真地想著,自己不是陳國人,陳宮中這麽多的宮妃宮婢,還差她一個人嗎?求一求皇上,求一求太后,興許就放她出去了。
直到聽了太后的這一番話,她才些微有點開竅,宮門一入深似海,隻許進不能出的。
一盆冰涼的水潑進心裡,所有希望的小火星子全數澆滅。
入陳宮後的一個多月時間裡,繆鳳舞一直不肯面對現實,將自己置於一個幻想的泡泡裡,虛飄地浮在半空中。此時那幻想一破,泡泡就碎了,她生生地從高處跌落下來,摔得她有些呆訥。
太后見她遲遲不開口,更加生氣了:“這不了得?連我的話也敢不應, 這皇宮內苑之中,還不曾有過如此輕狂的人,來人!給我掌嘴!打到她醒悟為止!”
“誰惹了母后?怎麽生這麽大的氣?”等繆鳳舞意識到自己處境危急的時候,賁允炎一身朝服從門外走了進來,顯然是剛剛下朝,還沒換衣裳就過來了。
太后一指繆鳳舞:“這賤人對皇上不敬,對哀家不遵,不讓她長些記性,還以為這宮裡是任她胡為的地方呢。”
賁允炎仍然是一副處世不驚的樣子,行禮之後,他坐到太后的身邊:“新人不懂規矩,母后慢慢教便是,動這麽大的怒火,氣傷了母后的身體,那可是兒臣的罪過。繆才人對母后有不敬之處,兒臣替你教訓她。”
“你這是要護著她嗎?”太后神色驟然凌厲起來。
“打她一頓倒沒什麽,只是平白糟蹋母后這一天的好情緒,兒臣於心不忍。”賁允炎依然溫潤地笑著,握住了太后的手。
“哼!”太后斜了賁允炎一眼,扭過臉去。
“繆才人還不快謝過太后的恩恕?回景霞宮思過去?”賁允炎轉頭,微微蹙眉看著繆鳳舞。繆鳳舞此刻倒識得他的一片好心,免了一頓責罰,還是應該道謝的。
於是她木然地磕了頭:“謝太后開恩…”
“下去吧。”賁允炎怕她再多說話,惹太后不滿,趕緊將她攆了出去。
這一次,繆鳳舞沒能再回到司製房去。太后雖然疼愛自己的皇兒,給他面子沒有責打繆鳳舞,但是卻不容她再胡來。
她指了兩個宮婢,親自押著繆鳳舞,送她去了景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