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引火燒身
繆鳳舞住進萬泰宮後。 更新最快行曄就沒有讓她再出宮去。
說起來,這也是對她的一種保護吧。聽春順跟她說,關於她住萬泰宮這件事,的確是讓很多人坐臥不寧。
首先感覺到了威脅的,是趙皇后和她的父親趙崧、以及馬清貴這一夥。
事實上趙元靈打從那一年在懵懂之間被送進鳳儀宮,除了最初兩年她不明真相,活在天真的想像中之外,她在鳳儀宮的寢殿裡就再也沒有睡過安穩覺。
最開始的威脅來自宇文柔珍,那個曾經是太子正妃的女人,似乎對後位的得失並不十分在意。她在趙元靈的面前,充分地展現了她與行曄之間堅不可摧的情份。
那個時候趙元靈還年輕,不如意的后宮生活給了她巨大的壓力,她在鳳儀宮中沒有一天能睡個好覺,經常夢見宇文柔珍鳳冠霞帔地踏進鳳儀宮,而她自己則變成了一個可憐巴巴的小宮女。
若不是有馬清貴在替她撐著,她早就頂不住宇文柔珍的壓迫力,不瘋也得被壓服得軟趴了。
後來大皇子出事,宇文柔珍崩潰,趙元靈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可行曄依舊不把她這個皇后當回事,而且很快就將新入宮的藍惜萍扶持了起來。
不過趙元靈遭遇藍惜萍時,她對后宮的生活已經有相當的適應了。而且藍惜萍盡管囂張。心機卻並不深,趙元靈應付她並不覺得困難。
可是她夾在父親與行曄之間,感受到行曄對趙氏以及對馬清貴的厭棄,感受到自己坐在被架空的鳳位之上,心中依舊不好過的。
眼下的狀況,卻是她入宮十幾年來最糟糕的形勢。
宇文柔珍已經死了,趙元靈卻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她的壓力下生存的那些日子。只不過現在她的對手,是比她小近十歲的繆鳳舞。
繆鳳舞沒有龐大的家族做為後盾,大概正因為這一點,行曄才會如此放心地寵著她。她和她的女兒就像是行曄的家人,而這座皇宮裡的其余人等,仿佛都成了旁觀者。
別的妃嬪介意成為旁觀者,那是因為身為后宮的女人本心裡對皇寵的渴望與眷戀。可趙元靈卻承擔著沉重的家族責任。
趙家比不得宇文家,甚至比不得藍家。宇文氏與藍氏世代士族大閥之家,根深葉茂,在北魏朝中與民間廣受尊重,歷代魏帝都要他們禮讓幾分,即便不為自己的統治穩固,也為了表示對其祖先開國有功的感念之心。
趙家卻是本朝剛崛起的新貴,用那些士閥的眼光看,趙氏就是一門暴發戶。而且趙氏與皇帝之間的緊張關系,似乎這麽多年就一直在繃著,隨時都給人即將曲斷弦繃的感覺。
如果有一天,趙元靈被繆鳳舞從鳳位上擠下來,那就意味著整個趙氏家族在朝中的衰落。而趙氏家族的衰落,就意味著趙崧與馬清貴性命不保。
因此對於趙元靈來說,就是死也要死在鳳儀宮。她沒得選擇。
相比趙元靈,藍惜萍的憤怒則單純得多。她只是感覺到自己受到了欺騙,而這個騙她的人是當今皇帝,她不敢說行曄的不是,只能把滿腔的怨憤記在了繆鳳舞的帳上。
當年她進宮的時候,行曄對她是多麽地依寵。她曾經以為自己是這座皇宮裡最有用的人,如果有一天趙元靈坐不住後位,那接繼者必定是她。
可是如今看來,聖寵皇恩不過是一場煙雲,一場風來,說散就散。而那一陣風,恰恰是從繆鳳舞那裡吹來的,她怎麽能不記恨這個小舞娘?
她給娘家人捎信,她那位有誥命在身的母親當即進了宮,聽女兒一頓哭訴後,藍老夫人心裡也不痛快了。
畢竟藍惜萍當初全盛的時候,藍家人也以為憑他們家的家世,藍家女兒將來位居中宮也是合情合理的。沒想到操勞了許多年後,中宮沒有巴望得上,反而被一個小丫頭擠兌著,從藍家倒出去好多的銀子。
這件事不管怎麽論。都不能讓藍家心服氣順。
還有一個人,曾經不把繆鳳舞放在眼裡的,現在也開始心懷忌憚,這人便是良妃紀安陽。
盡管人人都說良妃不是那等有胸懷之人,但是紀安陽也曾經刻意向大家展現過她對那些爭寵奪勢之事的雲淡風輕。她的仗恃只有一個,那就是她的兒子行鋒。
行鋒是出色的,連玉泠都崇拜她的二皇兄。
紀安陽的父親工部尚書紀同書在朝中是個低調的人,他的低調是從他訪得神醫,幫自己的女兒保住龍胎的那個時候開始的。
即便是後來宮裡又多出兩位皇子來,可是紀同書仍是很堅定地相信,太子之位非他的外孫行鋒莫屬。而他這位寒門出身的讀書人,早晚會成為一代帝王的外公。
可是繆貴妃在宮裡一步一步地成長,卻令紀同書的信念開始出現裂縫。
尤其是繆鳳舞住進萬泰宮後,紀家人首先擔心的,還不是行曄對她的隆寵會持續到什麽時候,他們擔心的是繆鳳舞在萬泰宮中,隔絕了毒源,會不會生下一個健健康康的小皇子來。
因此當繆鳳舞悠然地在萬泰宮中陪伴著行曄的時候,前朝后宮中已經有許多人惦記上她了。
趙崧唆使他的黨羽在朝上以勸諫的名義,力陳歷代皇帝專寵一妃的弊端。趙氏的意見,立即得到了紀同書與藍家在朝中之人的附和。
這些事,行曄當然是心中了然的。他只是安靜地聽著,待他們慷慨激昂地演說完畢,他隻用一句話打發他們:“你們過慮了,朕最近心緒不佳,留繆貴妃和天寶公主在萬泰宮,不過是為了閑時有人說說話,解解悶,朕的家事就不要在朝上議了吧。難道我朝已經國泰民安到如斯地步,臣工們不議民生不議戰事,都有空來管朕的家事嗎?”
本來朝上臣工就不宜干涉皇帝后宮之事,行曄既撂了臉子,他們也就不好再說下去。這樣的事情,通常也不是朝上議一議就能解決的。
關鍵還是要看朝下的功夫。
馬清貴少不得又要去煩太后,但是太后很無奈,因為她現在也見不到皇上了。
“你就知道來找我的麻煩,你怎麽不回頭想一想,若不是因為你當初出的那些餿主意,至於讓皇上記恨哀家這麽多年嗎?柔珍這一死,又勾起當年鐸兒那件舊傷。他以前還肯在人前給我些面子,如今卻再不肯見我一面,你讓我找誰說話去?”韋太后本來已經委屈了好些日子,被馬清貴言語一激,涕淚齊下。
馬清貴知她所言不假,便說道:“皇上如今與太后不親,不過是因為身邊有繆貴妃那種妖精樣的女子。太后若想尋回與皇上往日那種母子情份,就得把繆貴妃從皇上身邊弄走。太后還看不清形勢嗎?皇上的心離太后越來越遠了,若是太后再不抓住皇上,後果會很嚴重的。”
韋太后惶惶了好些日子,也沒想出個主意來,聽馬清貴這樣說。她便問:“怎麽抓住他的心?他都而立之年了,又不是小孩子,給好吃的就能哄住。”
“唉……想當年太后多麽英明果決的女子,怎麽到了這年歲上,竟軟弱起來了?”馬清貴痛心疾首的樣子,“國舅們個個位高權重,太后怎麽不知道找他們勸一勸皇上?”
韋太后聽了他的話,有刹那的恍神,隨即拚命搖頭道:“你又出餿主意!皇上最討厭別人給他施加一些無謂的壓力,你這哪裡是調和我們母子關系?分明就是在挑撥,你是嫌我和皇上的關系冷得還不夠嗎?”
馬清貴喟然長歎:“太后。還是讓國舅們去勸一勸吧,照眼下的形勢發展下去,老奴怕太后的身後名難保呀!”
“啪!”太后抬掌擊在桌面上,生生地將拇指上的一隻碧玉扳指給磕碎開來:“馬清貴!你以後休要在哀家面前耍這種態度,你還有多少卑鄙的手段,都使出來吧!哀家這把年紀,也不怕你了!你找人裝鬼也好,四處散播流言也罷,哀家大不了與你魚死網破!”
馬清貴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暗下咬牙,扶案起身,說道:“魚死網破嗎?那是老奴最不願意看到的後果了。老奴這一生對太后忠心耿耿,情真意切,到如今不過是為了保一個全身而退,從未有過對太后不利的心思。太后跟老奴倒不必如此氣盛了,裝神弄鬼之人,早就不在老奴的手上了。若是太后再治不住繆貴妃,以后宮裡再出那扮鬼嚇太后之事,必是繆貴妃所為,而不是老奴的主意了。”
韋太后聽得一頭霧水,問:“你這話是何用意?繆貴妃雖然多佔了些皇上的心思,卻與哀家並無衝突,她有什麽理由算計哀家?”
馬清貴在亭子裡散著步,心中在細細地考量著。最後他終於下定決心,一轉身跪在韋太后的面前:“太后,老奴有罪!老奴今兒就向太后坦白一件當年舊事。”
“什麽……什麽事?”韋太后最怕聽人提起當年,不由地畏縮。
“太后,當年清妃並沒有死,老奴只是給她服了一種閉氣的藥,後來又偷梁換柱,將清妃從棺槨中換了出來,悄悄地運出宮去,關在了只有老奴才知道的一個地方……”
馬清貴一口開,韋太后就感覺天塌地陷,身子晃了晃,差點兒跌到地上去。
“你……你……”她抖著手指馬清貴,卻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馬清貴將身形伏得更低。卻不依不饒地繼續打擊著太后的神經:“皇上登基之後,老奴將清妃易容一番,帶回宮來,她就一直在禦膳房為皇上做羹湯。而疏竹宮三不五時地鬧一次鬼,實際上的確是清妃所為,只不過不是清妃的鬼魂,而是活生生的清妃本人……”
馬清貴將這件事交待得簡單,是為了避開他刻意算計太后的那一部分。但是他不說,事實也擺在那裡,太后當然明白他弄清妃進宮來,是為了什麽目的。
韋太后隻覺得眼前一陣模糊,跪在那裡的馬清貴像一個鬼魅似的晃來晃去。她感覺身體裡有無數的小爆竹在一個一個地炸開,她皮開肉綻,遍體鱗傷,血肉模糊。
她伸手在石幾上一摸,抓住一隻茶杯,腳步趔趄著走到馬清貴的跟前兒,舉起那隻茶杯“啪”地往馬清貴的額上拍去。
瓷器碎裂的聲音,一地的白瓷片上沾著殷紅的血,是從馬清貴額頭上滲出來的,也是從韋太后的掌心裡流出來的。
韋太后顫抖著聲音恨道:“好一個忠心耿耿!好一個情真意切!你這個活該斷子絕孫的老狐狸!你居然算計了我大半輩子!”
馬清貴料到韋太后會是這般反應,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血,急忙說道:“太后息怒,老奴有罪,太后即便殺了我,我也絕無怨言,可是眼下太后的敵人不是我呀……”
韋太后聽他這樣說,突然就扯住他的衣領問:“對,你說的對,咱們之間的帳以後再算!現在你告訴我,那隻狐狸精你藏在哪裡?快給我交出來!”
馬清貴苦著臉:“太后,清妃最後那一次出現在疏竹宮,並非是老奴授意,那是她計劃好的逃跑行為,她已經逃了……”
韋太后覺得腦殼都要裂開了,歇斯底裡地瞪著馬清貴:“怎麽可能?內宮防衛層層!就算她逃得過內宮侍衛的防守,你是吃白飯的嗎?你藏起來的人,竟不知道去哪裡抓住她嗎?”
“太后,老奴聽說疏竹宮又鬧了鬼,當即就知道不妙。可是等老奴趕到的時候,人已逃得沒影了!當時繆貴妃就在疏竹宮,聽說她還派人擋了皇上埋伏下的人,不讓他們上琴閣捉鬼。後來老奴要查的時候,處處受到繆貴妃製肘。後來老奴多方搜找,卻再也找不到清妃的影子。依老奴判斷,怕早被繆貴妃藏起來了。”
太后聽完,終於不顧她高貴的形象,跌坐到地上去了。
心慌意亂之中,她也分析出幾分真相來。
馬清貴這一番話,應該不全是假的。疏竹宮裡第一次鬧鬼的時候,她將那位見到鬼的宮嬤捉到面前細細地問過,那宮嬤一口咬定,她親眼看見了,琴閣上的人的確是清妃。
她聽後,著實被嚇得不輕。她當時倒沒有猜到是清妃還活著,隻道是清妃真的冤魂不散,在疏竹宮裡遊逛不去。
這麽多年來,疏竹宮裡鬧一鬼事,她就受一次驚嚇。請高人做法事,竟也驅不走那女鬼。
如今聽馬清貴說那是清妃的本人,一切的疑惑就都解開了。
如果清妃仍在馬清貴的手上,他是斷然不會說出來的。顯然清妃已經逃出他的掌握了,他才肯將事情坦白。
疏竹宮荒廢了那麽多年,只有繆鳳舞在那裡住過一年多的時間。在那一年多的時間裡,還曾經鬧過一次鬼事。
而且繆鳳舞與禦膳房一位破了相的婆婆交好,這是韋太后早就聽人說起過的事情。只不過那時候她不太在意,以為那是繆鳳舞貧賤時的交情,富貴不忘,那丫頭是個有情有意的人呢。
馬清貴這樣一說,種種跡象契合,韋太后相信,清妃一定是繆鳳舞給藏起來了。
最可怕的是,那個藏著清妃的繆貴妃,如今就日日地陪在皇上的身邊,皇上對她依寵信賴,甚至為了她不惜得罪朝中重臣。
這樣一想,韋太后怎能不出一身的冷汗!
她悲憤難當,撲過去就撕扯抓撓著馬清貴:“你不讓我好過,你也別想過舒坦了!事情都到這份兒上了!大家就撕破臉皮吧!在我收拾那個小妖精之前,我先掐死你這隻老狐狸!”
馬清貴抵當了幾下,仍是被韋太后撓破了臉皮。他一時火起,一把將韋太后推倒在地:“你別以為清妃不在我手上,我就沒有把柄了!金珠尼大巫師還活著呢!”
韋太后撲在地上,釵發散亂,形容狼狽。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爬起身來,坐到石桌那裡,一邊整理自己的儀容,一邊緩緩說道:“都活著呢,好呀!我這一輩子什麽風浪沒經歷過?死人都嚇不到我,我還怕活人嗎?活著好……活人擋路最好辦了,鬼魂我抓不住,活人我還抓不住嗎?你且活著,看我怎麽一個一個地弄死他們,你準備著,最後一個就是你!”
韋太后說完,端然起身,再面對馬清貴時,又恢復了她一貫高貴而威然的儀態。她走到馬清貴的身邊,用腳踢了踢他:“你成功了,你挑起了我與繆貴妃之間的矛盾,不過你不會得到好處的!你覺得經歷清妃一事,我還會再受什麽大巫師的威脅嗎?哼!我念及往日情份,這些年一直對你寬讓三分,你卻當我是好欺負的,步步緊逼。從今天開始,你小心著項上人頭吧!”
說完,韋太后一步一步下了高亭,往阜陽宮外走去。
馬清貴看著韋太后遠去的背影,心中略有悔意:他這一招棋是不是太險了?會不會一著不慎,全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