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這裡好熱鬧,什麽事兒,讓咱們六丫頭這麽高興,打老遠就聽見笑聲了。”
原有幾個正房的丫頭看到明氏過來,正欲通報,卻被明氏拿手微微一搖,指尖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那幾個丫頭便笑嘻嘻地站住了。
青紗趕上幾步,打起了簾子,明氏就這麽大搖大擺一步邁進了屋裡,乍然出聲,竟將屋裡坐著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
惠氏見是她來,便撫著胸,笑道:“我當是誰敢在我這裡亂闖,原來是你,真是貓兒一般,走路連個響動也沒有,哪天兒誰要是夜裡撞上你,隻當咱們宅子裡出了妖精呢。”
才說完,她就看到明氏身後跟著的華灼,頓時臉色一沉,神色明顯不大好看了。
明氏福了福身,笑道:“分明是姐姐這裡正熱鬧,聽不見我來罷了,我在外頭聽著裡面高興,就沒讓丫頭進來通傳,免得掃了姐姐的興。”
說著,目光四下一轉,便見惠氏身旁坐著華煙,下首一左一右坐著的兩個男孩兒,那眉清目秀的一個正是九少爺華炯,另一個沒見過,必然就是莊錚了,明氏多瞧了幾眼,便笑道:“好個少年人,仿佛畫裡走出來的一般,額間這顆胭脂痣生得好,瞧著就討人喜歡,必然便是近來咱們京裡家家都搶著要招做乘龍快婿的莊家二少爺了。”
莊錚正襟危坐,腰背原挺得筆直,見明氏提到他,便微微欠身行禮,卻是一眼也沒有多看明氏,顯得規矩之極。
“明妹妹莫非就是來看莊家二少爺的麽?”惠氏更加不大痛快。
明氏連忙道:“哪裡呀,湊巧罷了,要是知道姐姐正在招待客人,我便不敢打擾了,擾了姐姐和諸位的雅興,都是我的不是。”
九少爺華炯這時插口道:“姨娘身後這位妹妹我倒沒瞧見過,莫非是姨娘家的親戚,帶來見母親的?”
莊錚先前因見明氏面生,只在明氏進門時瞧了一眼,就一直沒再抬眼,這時忽聽到華炯說還有位小姐跟在明氏身後,不由得心中一動,再次抬眼一掃,便看到了華灼那張微笑的臉。
一臉假笑。
莊錚不為所人察覺地撇了一下嘴角,被說成是姨娘的親戚,她明明是生氣了吧。
明氏拉過華灼的手,將她推上前來,柔柔地笑道:“九少爺這回可說錯了,這樣端莊秀美的女孩兒,不是華氏這樣的豪族可教養不出來,算年紀,她也是你妹妹。灼兒,還不快給你大伯母和九堂兄見禮。”
華灼便掛著一臉親切可人的微笑,先向惠氏行了禮,道:“前些時候侄女兒在病中,人也迷迷糊糊的,大伯母過來探病,竟也不知道,今日特來拜見大伯母,還望大伯母原諒侄女兒失禮。”
然後又向華炯叫了一聲“九堂兄”。
華氏豪族男孩兒與女孩兒各論排行,因此她雖行八,卻比行九的華炯還要小三歲。
“原來是八妹妹。”華炯這才饒有興趣地多看了她幾眼,轉而卻向莊錚笑道,“這便是你選中的?我瞧著是比不上六妹妹的,左右這事兒還沒有定論,你還是再想想。”
華灼微微一皺眉,感覺到一道憤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抬眼,不出意外看到華煙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幾乎要冒出火來。
喜怒形於色,她反而不怕,要是華煙這個時候像林鳳一樣,對她滿臉帶臉,刻意親近,她反而才會覺得恐怖,因此面對華煙的怒視,她仍是微笑以對,隻當沒聽到華炯的話,道:“六姐姐身子不舒服麽,臉色好難看。”
她原意是想把華炯的話給岔開去,結果聽在華煙耳中,卻成了挑釁,頓時更加憤怒,伸手便要將面前茶案上的幾盤點心掃落地上,但想到莊錚正在眼前,隻得生生忍住,道:“屋裡不透風,有些燥熱罷了,有勞八妹妹關心。八妹妹大病初愈,還是小心些好,莫再受了風,趕緊回吧。”
話不難聽,但是那生硬厭惡的語氣,卻是誰都聽得出來。
明氏卻裝做沒聽出來,笑著對惠氏道:“瞧瞧,她們姐妹好著呢,和和氣氣的。”
惠氏心中暗怒,卻也不好對著明氏發作,勉強擺出長輩的架勢,和藹地道:“八丫頭,你身子才好,要多注意些才是,平日身上多穿一件,這兩日外頭正在起風,早晚猶寒,千萬不可大意了。”
“多謝大伯母關心,侄女兒都記下了。”華灼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
“姐姐,我帶她這個時候過來,可是來蹭飯的,眼下也到了飯點,總不能就這麽把八小姐趕回去,留個飯罷。”明氏又道。
“明姨娘,你沒瞧見母親正在待客,不方便麽。”華煙實在忍不住了,回了一句。
“啊,不方便呀……”明氏吃驚地捂住唇,這姿態實是優美之極,看得華灼都有些眼直,然後才聽她笑道,“有什麽不方便的,這屋裡有外人麽?九少爺便不提了,莊少爺也是快與咱們華氏結親的人,莫管咱們家哪個女孩兒有福氣嫁給這麽俊俏的少年郎,總歸不會是外人。”
這話簡直比方才華炯的話還直白,至少華炯沒把結親兩個字直接說出來。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莊大老爺那裡還沒有發話,到底能不能成,誰都沒數,哪個敢挑明了,萬一事不成,豈不成了笑話。
華灼不得不裝出一副羞到極點的樣子,偷偷望了明氏一眼,心裡頭暗驚,明氏這番表態,分明就是看破了她跟韋氏的心思,打算配合著製造出榮安堂和莊家大房聯姻將成定局的假象,不對,不是假象了,事情到了這一步,如果她將來嫁不成莊錚,可就真成了笑話,以後沒人要了。
假戲真做,擺明立場,這是要跟惠氏打擂台,對著幹了。這位明夫人果然是果斷堅決、心狠手辣,一旦抓住了榮安堂這根稻草,她竟然連丁點兒猶豫也沒有,不但把自己逼上了梁山,背水一戰,順帶還把華灼也逼上了絕路。
結親,這兩個字一挑明,她就非得嫁莊錚不可,半條退路也沒有了,對明氏來說,一個榮安堂給華煥做靠山還不算強勁有力,畢竟榮安堂現在大不如前,但只要華灼嫁了莊錚,莊家大房就間接地也成了華煥了靠山,這個牆角挖的簡直絕妙之極,惠氏非得氣死不可。
而華灼在榮昌堂裡,也只能抱緊明氏這根大腿,因為她已經把惠氏徹底得罪死了,老祖宗那邊的態度又晦暗不明,分不清善意惡意,除了明氏,她沒有別的大腿可以抱,更不要想著左右逢源,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不嫁莊錚,就得投河。
跟明氏比起來,自己真是嫩得很啊,權衡了一番後,華灼在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多活一世又如何,上一世她就是個被人操縱的,這一世依然手段稚嫩,本來以退為進,借著錦瑟的事好不容易在明氏面前佔了一點上風,被明氏這麽一攪和,徹底煙消雲散。
惠氏端起茶盞,借著低頭飲茶的工夫,掩去了此時的表情,但是她的手卻微微顫抖著,分明是氣得狠了,不但手抖,只怕全身都在發抖。
“明妹妹,有些玩笑話是不可胡亂說的。”
許久,差不多一盞茶飲盡,惠氏才平複了情緒,放下茶盞,面上竟帶出幾分慈詳的笑容。
“莊賢侄,賤妾無知,胡言亂語,讓你見笑了。”
竟然把明氏稱為賤妾,可見惠氏已是決定跟明氏撕破臉皮。
明氏臉色沉了沉,她外表雖柔弱,但骨子裡要強之極,做個良妾已是委屈了多少年,這時聽得惠氏一聲賤妾,竟把她與那些地位低下從丫環抬上來的姨娘們相提並論,豈能不怒,但她畢竟心機深沉,也僅僅只是沉了一下臉,然後又笑得百媚橫生,道:“姐姐說的是,是妹妹直言了,倒忘了他們兩個小的都還在這裡,要害羞呢。”
說著,又看向莊錚,道:“莊二少爺可別往心上去,我有時就是管不住這張嘴。”
莊錚仍是一臉古板的表情,仿佛被談論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只是見華灼站在明氏身後,已是十分尷尬了,這才淡淡開口道:“婚姻大事,歷來父母做主,旁人怎麽說,與我無乾。”
言下之意,惠氏和明氏又不是他的爹娘,在這裡爭來爭去,圖惹笑柄。
惠氏和明氏俱是一滯,倒被他堵得不輕。
華灼低頭著忍不住暗笑,她就知道,莊錚怎麽可能被人擺布,看看,這一張嘴說出來的話就是犀利。
“華妹妹。”
正在偷著樂的時候,莊錚的聲音突然又響起來,驚得華灼差點跳起來。不是吧,難道他生氣了,要遷怒到她身上?
這一聲“華妹妹”,可把華灼推到了風尖上,偏偏她還不能躲開,隻得一邊暗咒莊錚小氣,一邊回道:“不知莊世兄有什麽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