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灼不知其意,也怕言多有失,不敢再多說,索性就附和道:“夫人說得是,這原不是我該想的事情,若不是今日夫人突然問起,我也忘了。”頓了一頓,又道,“莊大夫人她……不知夫人因何這樣問?”
程夫人突然關心起她的那樁沒過明路的婚事,倒讓她十分意外,也不敢隨意回答,便反問了一句。按理來說,程家與莊家,不過是同僚關系,也沒聽說程夫人與莊大夫人私下有什麽交往,而榮安堂和程家就更沒有關系了,程夫人沒道理、也沒有立場過問的。
程夫人見她小心翼翼,也知道自己問得冒昧了,便解釋了一句,道:“你也不必多想,只是前日收到盧國公夫人的請貼,邀了幾家夫人聽戲,莊侍郎夫人也在其中,我想著要帶著你過去,不知你願意不願意?”說到這裡,她語氣頓了頓,又道,“我說要送你一份謝禮,話既出了口,便不能白說,只是送什麽也不如送份心意的好,你覺得如何?”
華灼低頭沉吟了片刻,便起身屈膝道:“伯母關愛之心,華灼豈有不領之理,一切但憑伯母安排。”
程夫人也是一片好意,她一來不好隨便拒絕,二來也確實有些擔心莊大夫人,只是莊大夫人不主動提出見她,她也不好輕易上門求見,那樣顯得太過輕浮,原本韋氏應該主動帶她去見莊大夫人,但偏偏韋氏又記恨大房夫妻二人奪了她的親子,又怕華灼見了莊大夫人就忘了她這個婆婆,雖說也往侍郎府去了幾回,但卻始終不肯帶華灼過去。
所以華灼也確實有些尷尬,心裡隱約明白,恐怕自己以後也難以討得莊大夫人的歡心了,但好歹一次面也沒有見過,實在是說不過去。程夫人是個頗為細心的人,略一打聽,就看出這一點,所以才說出上面這番話,也算是真心謝她了。
程夫人見她知情識趣,自己也算沒白費一番心思,心中對這個女孩兒又多添了幾分喜歡,隨後問了幾句她的喜好,便放她出了屋子。
華灼往回走了一半路程,忽地聽到院中隱約傳來琴音與笛聲,不由得一怔,難道金雪真的將程家大少爺請了出來,跟莊靜合奏百鳥朝鳳?
想法才剛起,前面忽然跑來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莊靜,一溜小跑地到了她跟前,一把拉起她的手,道:“你跑到哪裡去了,教我一通好找。”
華灼看到她,怔了一會兒,才道:“你在這裡,那是誰在撫琴?”
莊靜噗哧一笑,道:“你猜猜。”
華灼仔細聽去,隱約覺得這琴音似山間雲霧,忽聚忽散,忽隱忽現,偶有咚咚聲,如鳳鳥乍啼,衝霄而起,頗有驚天動地之氣概,心中已是隱約有所醒悟,這必是出自男子之手,柔弱女兒,彈不出鳳鳴天地驚的氣勢,而笛音也配合得甚好,清越動聽,忽起忽伏,便如百鳥在林,鶯聲啼囀,鬥歌爭鳴,忽而鳳啼聲起,頓時鴉雀無聲,而後低啼細鳴,仿佛拜服在鳳凰的腳下。
“彈得真好,竟是我未曾聽過有這樣的……”
情不自禁地讚了一聲,還沒讚完,忽見莊靜神情古靈精怪,眼中又隱約有得意之後,華灼腦中忽地靈光一閃,驚道:“難道是莊世兄在撫琴?”
莊靜哈地一下笑出了聲,道:“灼兒姐姐,你果真與我二哥心有靈犀麽?”
華灼心中起伏,面色微紅,道:“莊世兄怎地到此?”
莊靜眨眨眼睛,道:“說來也巧哦,今兒恰好孫大儒放了二哥一日假,程世兄便邀了二哥來手談,方才我陪金姐姐在院裡走動消食,偏巧也碰上程世兄被二哥的一手棋給難住了,也到院中來散心思考,這不……就撞上了……然後金姐姐鬧著要讓程世兄吹笛,李姐姐羞得要死,上前攔沒攔住,我在旁邊瞧熱鬧,從敞開的窗戶看到了二哥的身影……”
後面的事兒不用莊靜說,華灼也能猜出大半,莊靜愛鬧,肯定二話不說,把莊錚從屋裡拖了出來,那位程大少爺估計也沒架得住金雪的鬧騰,答應了吹笛。莊靜是有心要讓莊錚出個風頭,便把撫琴的位置硬塞給了莊錚。
至於莊錚怎麽偏巧今兒被放了一天假,又偏巧應邀到了程府,這裡面的貓膩華灼也不想細究,左右逃不過莊靜這個小內奸使的壞。
“莊世兄的琴,果然彈得極好……”
能將百鳥朝鳳真正彈出威臨天下的氣勢來,莊錚的琴藝,果然已經是登堂入室,怪不得能把燕狂打壓得面目無光,華灼以前不是沒聽過這一曲,只是以前聽,都只聽出了百鳥在林的熱鬧,卻委實顯不出那個“朝”字的真意。
莊靜的眼神越發地顯得得意了,她先前彈奏失敗,心中難免耿耿於懷,現在莊錚出手,一下子就給她這個做妹妹地掙足了顏面,自然是志得意滿,一拉華灼的袖子,道:“我曉得你面子薄,我選了個好地兒,保證能讓你瞧見二哥,二哥卻瞧不見你。”
華灼白了她一眼,但仍是跟在她身後去了。其實倒也不是她面子薄,只是這畢竟是在程府,不是在自家,她也不好意思當眾跟莊錚見面,能躲著瞧他幾眼,她也滿足了。
莊靜這次還真沒誆她,果然是選了個好地兒,那間臨著院子的一間小耳房,程寧、白露、金雪及李玉容還有華宜人幾個都在,打開窗戶便可見斜對角的書房,中間隔了一道月門,此時月門半掩,恰好能讓她們看到大開門窗的書房,但從書房裡卻看不到這邊的耳房。
莊錚坐在窗邊,面容沉靜,隻隱約露出半個身子,倒是那位程大少爺,站在靠門的地方吹笛,長身玉立,面容雖瞧不大清楚,但也顯得溫文儒雅。
李玉容正被幾個女孩兒調侃得面紅耳赤,忽見華灼進來,忙拉了她的手,道:“你可來了,快幫幫我,我都讓她們幾個取笑死了。”
華灼見她縮在屋裡,幾乎不敢朝窗外望一眼,心中也覺好笑,索性便拉著她到窗邊,道:“你便大大方方地看又怎地,越是羞怯,她們反而要作弄你。”
李玉容見她不羞,心中也是稍定,雖仍不敢多看,但好歹能抬得起頭了,口中仍怨道:“你方才不在,我一個人哪裡招架得住她們幾個……”
金雪搶了她的話,道:“玉容姐好沒有道理,咱們只是說你與表哥真是天生一對,哪裡便成了取笑你了,莫非你覺得我表哥配不上你不成?”
李玉容被她搶白得說不出話來,羞罵道:“都是你這死妮子攪事。若是只有你表哥在便也罷了,還另有客人呢。”
被她一提,金雪倒想了起來,莊靜的兄長,不正是風傳要跟華灼訂親的那位麽?她頓時興致就來了,擠到窗前,狠狠盯著莊錚看了幾眼,讚道:“雖不瞧得十分清楚,但方才我在院中時,驚鴻一瞥,倒是瞧出這位世兄生得極好的模樣,如今聽得琴藝亦是不凡,華妹妹,你倒是好福氣呀。”
華灼已經見了李玉容被取笑的窘狀,哪裡會上金雪的當,並不接她的話茬子,反笑道:“我瞧金姐姐一臉福相,只怕將來的福氣,比我和李姐姐都強呢。”
金雪語聲一噎,不甘心地又道:“你聽,這琴聲多麽美妙,可惜彈的是百鳥朝鳳,若是換了鳳求凰,那才應景兒呢。”
華灼眉眼兒一彎,雙掌一拍,道:“那日在秋水台上,隔壁夏藕台有幾家的慘綠少年郎,大唱鳳求凰,可惜當時金姐姐不在,不然指不定就教人求去了,從此共效於飛,不知要怎麽羨煞旁人呢。”
金雪臉上飛紅,跺足道:“華姐姐真是一張利嘴, 我與你說眼前,你卻扯到哪裡去了。”
“噗……”李玉容拍掌叫了一聲好,禁不住的笑意,“可算有人能製住你這沒皮沒臉的丫頭了。”說著,又輕聲吟道,“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陽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她終於報了一箭之仇,但金雪再是面皮厚如牆,也吃不消了,急得撲過來,口中隻道:“你還說……還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兩個準表姑嫂鬧成一團,旁邊幾個女孩兒各自讓開身子,免遭池魚之殃,偏都只是笑看著,並不上去勸解,笑聲如銀鈴,合在一處向窗外飄去,大抵傳到了月門內的書房裡去了,琴聲與笛聲頓時便停息了。
“她們鬧什麽呢?”
程奇倚著門探頭探腦,有心想過來一探,順便瞧瞧自己的未婚妻,方才在院中只是驚鴻一瞥,她就羞得轉身就走,他連句體己話都沒說上,只是顧忌著莊錚還在旁邊,終是不好意思穿過那道月門。
莊錚道:“我妹妹在那邊,叫過來一問便知她們鬧什麽了。”
程奇知道心思被他看破,索性就擺上了台面,笑道:“你這是寒磣我不是,我妹妹也在那邊,令妹是客,哪有勞動她的道理。”頓了頓,又道,“左右都不是外人,你就與我一道過去,今兒是我妹妹生辰,你與我交好,也該向她道一聲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