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莊靜又要跳起來,這次卻是華灼按住了她。
“讓莊世兄處置。”
華灼在她耳邊低聲細語,旁人看不明白,她倒是心裡通透,明白莊錚先對著她扯嘴角的用意了。那是他讓她放心,有他在,鬧不起來。
莊靜憤憤不平地又坐下來。
“金小姐還在怪我,顯是我誠意不夠,莊錚再自罰三杯。”莊錚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又飲了三杯酒,然後再次斟酒遞到金雪面前,“再敬金小姐。”
金雪面色更加紅,她怔怔地看著莊錚,仿佛頭一次認識了這個俊美無儔的少年一般。
“表姐,你就吃了這杯酒吧,這酒雖不烈,但飲多了,仍是傷身的。”程寧輕輕扯了一下金雪的衣袖,附在耳邊道。
金雪心裡一震,見莊錚仍伸著手遞酒,面上雖無什麽表情,但連番自罰,若說他沒有誠意,那一定是假的,她也曉得是自己出言不慎在先,拿男子的相貌與女子相論,分明是侮辱了他,可他不但沒計較,還主動給她台階下,想到這裡,愧疚湧上心頭,心裡頓時就軟了七分。
接過酒,她一飲而盡,這酒雖不烈,但流入喉中,也是別有滋味在心頭,她咬了咬牙根,轉而自己也斟了一杯酒,遞到莊錚面前,道:“莊世兄有氣量,倒顯得我心眼小了,這一杯酒回敬莊世兄,請不要見怪我方才無禮之言。”
莊錚面上微微有了一絲笑意,也不多語,接過酒一飲而盡。
李玉容這時才放下心中焦急,笑道:“好了,這下可好了,大家和和樂樂的……”忽地瞥見程奇正望著她笑,她心中一羞,後面的話就說不下去了。
金雪瞧得清楚,噗哧一笑,笑得李玉容坐不住了,忙道:“我吃了酒,心口悶,出去透透氣。”說完,逃也似地離了席。
莊靜愕然道:“她方才吃酒了麽?”
滿堂頓時一片笑聲,然後莊靜便也明白過來,知道自己說了蠢話,惱羞成怒,發泄到程奇的頭上,道:“你又笑什麽,李姐姐不舒服,你也不曉得去問一問,木頭人,大笨蛋……”
程奇恍然,連忙起身對堂上諸女一揖,道:“我也吃了酒,心口悶,出去吹吹風……”然後便快步追著李玉容去了。
這下子笑聲更大了,就連華宜人都散去一身淡然,伏在案上肩膀直顫。
莊靜撇了撇嘴,目光繞了一圈,忽地一推華灼,道:“你也吃了酒麽?”
華灼正笑得左歪右倒,冷不防莊靜把矛頭指向她,頓時嚇了一跳,忙正襟危坐,道:“我不曾吃酒。”
莊靜看了看莊錚,正要開口,卻不想正所謂知妹莫如兄,莊錚已曉得她要做什麽,又舉起酒杯,搶先道:“程世妹,祝你福運雙全,芳齡永繼。”
自家兄長不在,程寧還是頭一回面對外男,面上早就羞紅一片,忙舉杯回道:“多謝莊世兄,蒙世兄賞光,是小妹的榮幸。”
莊靜的小算盤被打破,隻好嘟著嘴放棄替二哥和華灼製造機會私下相處的打算,心思又回到今兒的正題上,興致勃勃道:“二哥,你可不能空著手給程妹妹賀壽,總得有賀禮吧。”
“不、不用……”程寧面色更紅,她能接受莊錚的敬酒,已經是鼓足了勇氣,哪裡好意思再索要賀禮,隻盼著莊錚敬完酒,趕緊離開才好。
莊錚大抵也看出程寧的拘謹,便道:“靜兒說得是,賀禮必須要用,只是我今日來得匆忙,倒不曾準備,若程世妹不介意,我便借程世兄的書房一用,作一幅鶴銜桃祝壽圖。”
“這個好,二哥快去……”莊靜大喜,眼珠子又是一轉,“二哥,讓灼兒姐姐替你研墨可好?”
她這一說,華灼頓時大窘,金雪卻面色一變,忽地插口道:“我來研墨,正想見識莊世兄的丹青之道。”
莊錚緩緩起身,淡淡道:“不敢勞煩金小姐與華世妹,靜兒,你來研墨。”
莊靜料不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小臉蛋兒一垮,怏怏地跟在兄長後面,一步一回頭,盼著華灼能替她說句話。
華灼低著頭,隻裝作沒看到,這惹事精被莊錚拎走,正合她意。
程寧長長出了一口氣,頓覺輕松,笑道:“這回不再有人鬧騰了。”
金雪臉色又沉了,道:“表妹這是在說我呢?”
程寧一愣,忙道:“表姐識會了,我是說、是說……”
金雪卻忽地一笑,道:“我與你玩笑呢,你怕什麽?莫不是心裡真覺得我是個鬧場的。”
程寧教她忽陰忽晴的表情給鬧得不知所措,心裡直納悶,平時表姐也不是個愛使性子,今兒這是怎麽了?
金雪卻又道:“如此,我就不在這裡礙人的眼了,這就陪姑母說話去,省得有人見著我心煩。”說著,她深深看了華灼一眼,然後起身便走。
華灼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也覺得金雪此舉有些奇怪,奈何她雖頗為聰慧,也歷經兩世人情,卻實在看不出金雪此時的複雜心思。
沙礫裡突現一塊金子,閃閃發光,待要去撿,卻發現金子上刻著名字,竟是有了主的,而且那主就站在金子的旁邊,患得患失的心情,實在非言語所能道盡。
這就是金雪現在的心情,所以她坐在席中也不舒坦,故意借程寧的一句無心的話,挑了根刺兒,借口離席而去。
白露方才一直沒有開口,這時見金雪離席,又讓席上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便隨口笑道:“虧得莊妹妹不在,不然又得拍桌子,到時不知要幾杯酒才能讓人消氣。”
程寧卻有些擔心,道:“表姐今兒情緒有些不對,我去瞧瞧她,白姐姐,兩位華姐姐,我先失陪一下,你們還請自便,屋外有丫環伺候著,需什麽隻管使喚她們。”
待程寧一走,白露坐了沒一會兒,便說要更衣,叫了丫環引路,也離了席。
看看席上只剩下自己和華宜人,華灼深深鬱悶了,道:“怎麽忽地就變成了這樣?”一頓,又有些後悔,“怪我,若不是頂了金雪一句,也不會敗興至此。”
華宜人一直冷眼旁觀,倒比她瞧得清楚些,一邊執起溫在熱水中的酒壺一邊道:“不是怪你,是怪美色動人心。”
“啊?”
華灼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方才莊二少爺……不曾讓你心中感動嗎?”華宜人輕輕問著,然後舉杯,一飲而盡,酒入喉中,微微發澀。
華灼身體微微一顫。
感動嗎?
她只知道,莊錚那樣的性子,別看外表冷淡漠然,卻是生了一副毒舌,怎麽可能任金雪諷刺,不但不還擊,反而自己罰酒,又敬酒給金雪,讓她有台階可下,把今天的僵局給緩過來。
或許可以說是莊錚有胸襟,有氣量,不跟金雪一般見識,但這又何嘗不是在給她圓場,畢竟是華灼先頂了金雪,然後莊靜暴然發作,這才把小口角給鬧大了的。
莊錚的行為,更是一種擔當,替她擔當,也替莊靜擔當,否則一但圓不了場,今天大家不歡而散,程家兄妹那裡不說,恐怕程夫人也要對她有意見吧,先前搏得的一點好感,恐怕轉眼間就要煙消雲散。
“我是該好好謝謝他。”
她也自斟了一杯酒,不覺澀,隻覺甘甜。
“你這樣心中通透的人都覺得感動,何況別人,不是嗎?”華宜人眼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諷色,似乎是嘲諷華灼還沒有聽明白她真正的意思。
華灼一怔,腦中豁然開朗,驚道:“你是說金姐姐她……”忽覺不妥,忙又住了口,但眼中的驚詫之色,卻是無法散去。
其實剛才最難堪的人就是金雪, 小口角鬧大了,又是她先出言不慎,小性子發作上來,待覺得不對要收回去也收不回了,是莊錚的大度讓她有了台階可下,又全了她的顏面,要說謝,最該向莊錚道謝的人就是金雪。
這樣一想,倒也不無可能了,莊錚雖然仍顯青澀,可金雪也不過才十四、五歲,莊錚和她年歲相當,生得又好,所謂少女懷春,不正是在合適的時候,遇見合適的人,又正巧發生一些令人覺得感動的事。
“你也該有些危機感了,莊二少爺,可不是街頭的小乞丐,送人也沒人要。他現在是閉門讀書,鮮少往外應酬,所以知道他、見過他的人並不多,一旦等他讀書有成,才華顯露,到那時候……”
華宜人的話,像一通冷水,把華灼從頭淋到腳,遍體生寒。
“可、可是……”華灼想說自己是有婚書的,但私下立的婚書,只是莊錚對她的承諾,並沒有任何實際上的效力,說出來也無用,兩家的默契一天沒過明路,就都有生變的可能。
華宜人說得對,她不能因為擁有莊錚的承諾,就高枕無憂,今天的金雪就是一個例子,只要莊錚真的出色,又沒有明面上的婚約,就有的是人來搶。
酒再入喉,已不再那麽甘甜,微微有了絲辛辣。她握緊了拳,決定一定要抓住程夫人給她安排的那次見莊大夫人的機會。不管莊大夫人喜不喜歡她,一定要搞定,少一個反對的人,就是一分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