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灼也吊起了心,那舉子當時已是官身,肯跪求榮瑞堂,可見對十五姑太太亦是情深意重,若真能明媒正娶,十五姑太太也算苦盡甘來,但十五姑太太這般烈性,只怕不是肯輕易回頭的。
八秀喘過這一口氣來,拍拍胸口,一臉可惜道:“那時舉子已經奉了父母之命,娶了一房妻室,哪裡能名媒正娶十五姑太太,後來也不知道那舉子許了榮瑞堂什麽好處,竟讓榮瑞堂答應把十五姑太太嫁過去為妾。”
“啊……十五姑太太答應了?”七巧吃驚道,那麽性烈的女子,最後仍是做了妾。
“不答應也不成呀。”八秀嘟著嘴,“榮瑞堂先把十五姑太太逐出家門,又把她綁著送到了秦家,哦,那舉子姓秦來著。為這,十五姑太太恨死了榮瑞堂,後來秦家正室夫人難產而死,那舉子……那位秦姑老爺就把十五姑太太扶了正,也算有情有義,榮瑞堂在十五姑太太被扶正以後,才又認回這個女兒,但十五姑太太卻一次娘家都沒回過……還有啊,聽說十五姑太太這麽多年來,一直不肯理秦姑老爺,她在秦家白日裡管家,撫育前面那位正室生下的獨子,盡了本分,但晚上卻從不讓秦姑老爺進房……呃……我又多嘴了……”
八秀捂著嘴巴,這最後一句是流蘇私下對她說的八卦,榮瑞堂裡的下人們都這麽說,但她卻不該在小姐面前把這些傳言說出來。
華灼微微一歎,難怪十五姑太太會被安排到小輩兒堆裡,大概榮昌堂是打量著小輩兒裡沒幾個知道這位十五姑太太的,免得她面上難堪。但是她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婦人坐在一堆小媳婦、小姑娘們中間,真的就不會尷尬嗎?
“嬤嬤,一會兒我給十五姑太太多敬幾杯酒,不妨事吧?”
華灼一邊思量著,一邊向劉嬤嬤詢問道。她既然接了這差事,便必然要擔起責任,十五姑太太尷尬避不可免,那她敬酒時,若代表老祖宗多敬幾杯,那些小媳婦、小姑娘們若有眼色,自然會對十五姑太太也敬著些,好歹讓這位烈性的女子得些自在。
“難為你有心……她長你兩輩兒,多敬幾杯,自然不妨事。”劉嬤嬤答道。
華灼得了劉嬤嬤的肯定,心中放下一大半,神色也輕松了些,笑道:“八秀,你去打熱水進來,我擦把臉,再更衣。”
八秀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華灼這才看向七巧,問道:“你打聽的事兒,怎麽樣了?”
七巧忙道:“小姐,這事兒果然不對,我去問梁少奶奶時,她支吾以對,說了一堆兒無關的話,最後才暗示我,不要打聽宜人小姐。”
華灼臉色一變。
劉嬤嬤沉聲道:“小姐……宜人小姐恐怕真是出事了。”
華灼沉默了一會兒,見七巧欲言又止,便道:“你還打聽到什麽了?”她曉得這丫頭機靈,梁氏那裡問不出結果,必然不會罷休,總得想著別的法兒去打聽。
七巧緊著眉頭,道:“從怡閣出來,我又到來兮園裡轉了一圈兒,尋了一些旁系小姐們身邊的丫頭、婆子,與她們聊了聊宜人小姐的事,什麽都沒有打聽到,但是有件事兒挺奇怪。我聽園子裡的丫頭說,這來兮園,是今年年頭上才建成的,原本沒這麽大,改建的時候,把整個後花園及邊上的幾個院落都拆了,重新圍起來,還請了風水先生來指點過,而且園子落成的那一天,竟還做了三天法事。小姐,最奇怪的是,那被拆的院落中,有一棟竟還是老祖宗先前住著的。”
華灼心裡一緊,忙問道:“老祖宗不是住在養身堂麽?”
“我也打聽過了,這養身堂,是當年榮昌堂老太爺住的地方,老祖宗住的奉恩堂,就是被拆的那幾棟院子中的一棟,是前幾年病過一場,說奉恩堂風水不好,老祖宗才搬到養身堂來的。”
前幾年病過一場?
那不正是老祖宗盤算著要拿她來鎮宅的時候?
一個驚悚的想法驀然從華灼的心中浮現,刹時間她面無人色,冷汗直冒。
“小姐,你怎麽了?”劉嬤嬤驚呼一聲,正好八秀這時打了熱水進來,一見華灼臉色難看,連忙擠了熱巾子,讓劉嬤嬤在她臉上捂了捂。
熱氣一騰上臉,華灼就醒過神來,順手拿著熱巾子擦了擦臉,穩定了心緒,才開口道:“嬤嬤……你說老祖宗會不會……會不會……把姐妹們安排在來兮園裡住,就是用她、她們……鎮宅?”
她的嗓子乾澀,聲音甚至微微發顫,她不敢相信老祖宗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但是……來兮園的范圍,正好包括了原來的奉恩堂在內,這、這難道只是巧合?
劉嬤嬤手一抖,驚道:“不至於吧……”突然臉色也是一變,“難道宜人小姐她……是了,宜人小姐的曾祖父,曾是榮昌堂的庶子,後來跟了咱們家的曾老太爺,就與榮昌堂分了家,論血脈,宜人小姐是除了小姐和榮昌堂的幾位小姐之外,所有嫡支、旁系的女兒中與榮昌堂最近的。”
“來兮園中,可有禁地?”華灼猛地問七巧。
七巧也是臉色發白,猛聽小姐這麽一問,她思索了一陣,臉色更白了,道:“有、有的……在來兮園東南角上,有一棟小樓,我進園子時,有人特地警告,說那邊是老祖宗的佛堂,除了老祖宗,任何人都不許去的。”
華灼隻覺得心中發冷。怪不得老祖宗現在不再忌諱粉色與紅色,怪不得自她來到榮昌堂後,老祖宗就對她另眼相待,還說什麽要為她安排一場大好姻緣,原來竟是已經有了人去鎮宅。一個堂堂的二品誥命夫人,怎麽能做這種事?奈何不了嫡支的女兒,就拿旁系的女兒去鎮宅。
這是何等的自私自利?亦可見當年兩位姑姑的死,榮昌堂必定是做過手腳的,否則老祖宗又何至於心虛至此。
早該想到的,老祖宗顧忌著莊家不敢動她,必然就會把主意打到別的女孩兒身上,其實她早前就已經有過這種想法,只是當時沒有細想,以為只要自己還在老祖宗眼前晃,老祖宗一時半會兒就不會放過她,天天提心吊膽,卻沒有料到,老祖宗手腳那麽快,知道動不了她,竟然直接對旁系的女兒下了手。
“小姐,榮昌堂不能待了,今兒拜壽完了,咱們立刻就走,一刻也不能多待……”
劉嬤嬤也想明白過來,後怕得甚至身體都微微有些發抖。原本她還覺得,莊二夫人借著小姐需要有人撐腰的機會,到處宣揚榮安堂和莊家大房要聯姻的行為有些卑鄙,心中暗暗是有些反感的,甚至覺得老爺把小姐托付給莊二夫人,實在是所托非人。現在才知道,如果不是莊二夫人的張揚,恐怕現在失蹤的就是小姐。老祖宗既然能暗中對旁系的女兒下手,那麽當初如果自家小姐無依無靠的獨自上京,恐怕椅子還沒坐熱,人就被拉去鎮宅了。
太可怕了,越想越可怕,此時此刻,劉嬤嬤除了後怕,就只剩下對莊二夫人的無限感激。
“嬤嬤,我不能走……”華灼臉色鐵青,但卻緩緩搖頭。
“小姐……”
“我要把宜人姐姐救出來……”
如果是別的姐妹,華灼還未必能有這個決心,但是華宜人她一定要救,不為別的,只為了華宜人的曾祖父曾經跟隨過自己的曾祖父, 只為了這麽多年來,華宜人祖孫四代,一直保留著那塊鳳佩,雖然她現在還不知道那塊鳳佩有什麽用,但是既然華宜人特地送來了,就必是緊要之物,她祖孫四代守護這塊鳳佩,不曾負了榮安堂,榮安堂就絕不能在這個時候負了華宜人。
“我的小祖宗,你憑什麽去救呀。”劉嬤嬤急了,“若不是莊二夫人行事張揚,你連自己都保不住,如何有能力去救人。”
華灼沉默了片刻,忽而展顏一笑,道:“嬤嬤,我也只是說說罷了,宜人姐姐的事,也只是咱們的推測,做不得數的。”
“小姐,你別哄嬤嬤,總之,這回嬤嬤容不得你任性,拜完壽,一定要走。”劉嬤嬤哪裡還不知道華灼拿定主意就不輕易改變的性子,當下也是發了狠話。
華灼仍是笑道:“我哪裡敢哄嬤嬤,這事兒還沒個準數,興許是咱們杞人憂天,暫且休要再提,哎呀,時辰不多了,七巧、八秀,快替我更衣,不然誤了吉時,咱們誰也擔代不起。”
劉嬤嬤哪肯輕信她,但確實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再不更衣,真要誤了吉時,也隻得暗歎一聲,不再多言,隻對七巧和八秀道:“好好伺候小姐,半步不許輕離。”
兩個丫頭連聲應是,然後迅速幫著華灼換上霓裳彩衣,又在臉上輕抹了點淡粉,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疏漏之後,扶著華灼出了紫藤小居,上了肩輿,重又往天寶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