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今兒你是故意不回榮昌堂的吧。”
夜深人靜時,華灼和明氏擠在一張床上,悄聲問道。
明氏半倚在床頭,笑道:“八小姐果然聰慧,我還沒開口,你便猜了出來。”
華灼學她的樣子,披了外衣一同倚在床頭,道:“我只是想,若不是有緣故,姨娘是不會平白壞了榮昌堂的規矩的。”
明氏在榮昌堂的地位再崇高,也不能隨便夜宿於外,哪怕是親戚家的別院,所以這個決定多少還是冒了風險的,華灼又不笨,明氏甘冒風險也要宿在外頭,必然是有原因的。
“有些話,在榮昌堂裡不方便講……”明氏的聲音略顯沉重,“其實我原本不打算說的,但今日見你與莊家二少爺,也是情投意合,他倒是個能替你擔當的人,所以我才下了決心,也是讓你有個防備。”
與婚事相關?
華灼心中一驚,她原就心中有些疑慮,此時明氏這樣鄭重其事,由不得她不惶恐。惠夫人果然是有倚仗的,否則不會在明知事已成定局的情況下,還要往莊家去。
但是,會有什麽倚仗,比枯月大師的撐腰還要有力?什麽倚仗可以一舉定乾坤?
“姨娘,灼兒聽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管是什麽倚仗,總要先知道情由,才可以去想對策。她與莊錚的事,已經是人盡皆知,這樁婚事,絕不能有變,否則,她的下場,便只能如上一世一般。
“此事說來話長,更是牽扯到當年你的親姑姑的死因,我若說出,從此母子性命便都系於你榮安堂之上,而你也將墜入泥沼不可脫身,灼兒,你敢聽否?”
華灼面上赫然變色,與兩位姑姑的死因有關?她的身體禁不住輕輕一顫,驚駭地望著明氏,卻只見明氏柔美的面容上,掛著一抹從未見過的凝重之色,面頰上泛著青,唇角抿成了一條線,可見她決定說出這番話時,也是心有恐懼、掙扎與猶疑。
沉默了許久,華灼才低聲道:“姨娘,既然此事與你和二堂兄身家性命相關,那你又為何要與我說?”
聽,還是不聽,她不知道該怎麽選擇,皮球踢回了明氏的手上。
“因為我不甘心。”明氏一字一頓,面頰上的青色一點點退去,取而代之的卻是異樣的白,“我不甘心讓那個女人處處壓我一頭,我不甘心我的兒子也處處讓她的兒子壓著,她想要成事,我就偏要壞她的事,你與莊二少爺情投意合,姻緣天成,這本是一舉二得之事,榮安堂能借莊家的勢一舉衝天,我兒便能借著榮安堂的勢,在榮昌堂安身立命,只要不脫離本家,我兒一世榮華無憂。她要壞你的姻緣,就是壞我兒的前程,我豈能忍下,我情願把我母子的身家性命都押上,就賭你榮安堂有沒有本事保住這樁姻緣。”
華灼深吸一口氣,明氏語氣中深深的怨恨她或許不大明白,但卻聽出了另一層意思,自明氏與華煥傾其所有籌到一筆銀兩送到淮南府時起,就跟榮安堂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榮安堂一舉衝天,在族中地位自然穩固,保一個華煥在榮昌堂,自然不是問題,若失去了榮安堂的助力,明氏與華煥幫助榮安堂的舉動,自然就為榮昌堂所不容,他們母子的下場,便可以參見華道安一家,被從本家踢出來,遠遷他地,若不是得到十五姑太太的援手,只怕早就家破人亡了。
如果惠夫人不做出要破壞這樁姻緣的舉動,明氏自然就不會說出她所知道的那個秘密,可是惠夫人偏偏要橫插一手,明氏已是心中大怒,這才有了一開始在馬車隱隱警告華灼的那句話,可是當時明氏並沒有決定要說出這個秘密,之所以下定決心,完全是因為看到莊錚對華灼的維護。
這樁姻緣,或是多方搏弈,但最終還是這一對小兒女的終身大事,他們彼此情投意合,自然就會抗爭到底,所以明氏才決定說出這個秘密,要抗爭,至少要讓他們知道抗的是什麽,爭的是什麽,不然全是白費工夫。
閉此沉吟許久,華灼仍是遲遲不能決定,耳邊卻聽到明氏冷笑一聲,道:“我都敢拿我母子的身家性命來押你榮安堂,怎麽,這會兒八小姐卻退縮了?”
激將法!
華灼自然聽得出來,熱血湧上頭,卻又讓她硬生生壓了下去,每逢大事需靜氣,先賢智言,教誨猶在耳,怎麽能自亂陣腳。她細細思量著,得失,取舍,後果……身上披著的外衣不知不覺下滑了少許,她伸手攏了攏,指尖不經意地碰觸到胸前一塊硬物,忽地一個激靈,腦中已有了決定。
“既然姨娘敢賭,我榮安堂又有何不敢接,姨娘,華灼洗耳恭聽!”
輕輕撫摸著貼身掛著的那塊鳳佩,華灼腦中一片清醒。有時候,想得太多反而無益,其實從她得到這塊鳳佩時起,就已經代表著麻煩纏身了,現在風平浪靜,是因為她還沒有把這塊鳳佩拿出來示人,可是早晚有一天,鳳佩會出現的,金石堂就是她第一個要試探的對象,榮安堂的產業流落在外面已久,早晚要收回來,能收回多少,怎麽收,這裡面都大有講究,不說腥風血雨,也少不了明刀暗劍,既然麻煩注定會有,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麽區別。
再者,兩位姑姑的死,一直都是父親的一塊心結,更是祖父、祖母死不瞑目的原因之所在,既然明氏知道真相,就算是為了告慰祖父、祖母的在天之靈,為了讓父親解開心結,她也要聽一聽。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身陷泥沼乃至於賠上性命,她會怕嗎?
明氏凝視了她半晌,才微微一點頭,道:“你瞧著真不像個孩子,六丫頭比你差遠了。”頓了一頓,又哂然笑了,“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敢跟你說這事兒。”
說到這裡,她忽地停了下來,起身下床,往門窗邊走了一圈,才又回到床上,低聲道:“我的出身,你可知曉?”
華灼知道正事來了,忙道:“我隻曉得姨娘出自宮中。”
“我本是德妃娘娘身邊的宮女。”
“德妃?”
華灼一驚,看著明氏的眼神猛地變了,德妃,出自惠氏,與惠夫人算起來,還是五服之內的堂姐妹。她隱約知道,先皇在世時,集六宮寵愛在一身,原本只能算是普通世家的惠氏,也因她而昌盛一時,說起來,惠夫人也是沾了德妃的光,這才能嫁入榮昌堂,成為華氏本家嫡長子的正妻,要知道,原本五大豪族之間,本家嫡出之間互相聯姻,很少會出現本家嫡長子媳婦不是五大豪族出身的女子。
等等,難道明氏提到德妃的意思,是指玨姑姑入宮的事,是德妃的意思?驚愕之中,華灼的心陣陣發緊,她的兩個親姑姑都死得慘,但玨姑姑死得比珧姑姑更慘十倍,珧姑姑好歹還死得明明白白,可是玨姑姑不但不知道她是為什麽死的,甚至死後連屍骨都沒有尋到,始作俑者,難道就是德妃?
“眼下,該稱她為德康太妃。”明氏苦笑一聲,“當年,德康太妃深受先帝寵幸,或許是過猶不及,她連生二子,卻都未滿周歲就夭折,那時先帝為了安撫德康太妃,就把生母早亡、年僅十四歲的七皇子養在她膝下,此事在宮內宮外引起不少非議,但德康太妃手腕過人,死死攏絡住先帝的心,讓先帝下狠手擺平了宮內宮外所有反對的人,更撇開了皇后所生的大皇子, 將七皇子立為儲君。”
“就是當今聖上……”
華灼近乎呻吟地低語,這段宮闈事不是什麽秘密,很多人都聽說過,皇后雖為一國之母,但卻性情柔弱,又不得寵,幾乎就是個透明人,大皇子雖是嫡長子,可惜資質平庸,唯好打獵,說起來有些可笑,他的死法跟她的珧姑姑幾乎沒什麽兩樣,都是在狩獵的時候,因馬受驚而摔斷了脖子,不同的是,珧姑姑當時就死了,而大皇子卻昏迷了整整一年,禦醫束手無策,先帝以儲君不立國脈不穩為由,廢掉了大皇子的儲君身份,改立“孝心拳拳、恭敬敦厚”的七皇子為儲君,就在七皇子坐穩儲君之位的三天后,大皇子不治而亡。
“七皇子當時雖然年輕還小,但卻是時時往德康太妃宮中跑,討得娘娘歡心,竟也將他當做親子一般,那時我也年輕,見七皇子生得俊秀,待我們這些宮女也和善,又會說話兒逗我們開心,我就動了心思,後來才知道……”
明氏苦笑著搖了搖頭,深深地歎息一聲:“皇室子弟沒一個是吃素的,莫看他年紀小,實在是心狠手黑城府深,德康太妃那麽精明的人,都教他給騙過了,又何況是我。”
華灼又聽糊塗了,怎麽說著說著,扯到當年聖上身上,難道說玨姑姑慘死,跟德康太妃無關,而是當今聖上……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怪不得明氏先前說什麽關系到身家性命,又問她敢不敢聽,這、這可是要捅了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