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妹妹是自淮南府來的嗎?”
舞陽縣主的容貌是極美的,在場的幾個女孩中,唯莊靜可與之一比,但她那身出自皇家的尊貴之氣,卻也只有華灼的雍容華貴可與之媲美,林鳳固然不差,但她卻是另一種溫柔似水之美,而華煙原也明豔照人,可她心情不好,表現在臉上自然不免就失了幾分顏色。
“有勞縣主動問,華灼正是從淮南府而來。”
對於舞陽縣主突如其來的問題,華灼自然是恭敬答道,話音落下,卻見楊馨也轉過身來,對她微微一笑,華灼便也大方而得體地回以善意一笑。
有的時候,爭風也是爭的氣度,華煙如果在氣度更大量些,不要把心中的不高興表現在臉上,她原也應不比在場的幾個女孩兒中任何一個人差。
打臉的最高境界並不是任何言辭上的羞辱,而是在言論上、舉止上、氣度上讓對方自慚形穢。
當華灼帶著對楊馨的禮節性微笑回以十分善意的笑容時,這個落魄宗室之女不由得微微一怔,其實在莊靜先前挑釁似地瞪著她時,楊馨就已經猜出幾分莊靜的意思,她本以為,華灼最多也就是禮節性地給她回個禮。
善意?
楊馨心中不以為然,當初她沒有看得上莊錚,硬是磨著父母回絕了莊家的提親,現在她就不會看得上華灼,不過是華氏豪族一個已經沒落了的嫡支的女兒而已,怎麽能跟她堂堂宗室貴女相提並論。
舞陽縣主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華灼和楊馨之間這一個並不太明顯的交鋒,只是露出幾分好奇的表情,問道:“聽說淮南府有個沉珠韋家,出過一位肉身菩薩,可是真的?”
“確有其聞。”
“那麽你可曾見過那位肉身菩薩的金身?”舞陽縣主似乎好奇心很大。
華灼睜大眼睛,有些愕然。這位縣主的好奇心也大過頭了吧,肉身菩薩的金身,自然是被韋家供奉在祖祠裡,又豈是她一個外人能看得到的。
“有沒有見過?”舞陽縣主還在追問。
“我自然是無緣一見。”華灼看向莊靜,眼中帶出幾分笑意,道,“靜兒妹妹是韋家的外孫女,縣主不妨問一問她是否曾見過。”
不要怪她把麻煩往莊靜身上推,誰讓莊靜跟著她過來呢,韋家的事情不問莊靜問誰。
“啊……原來莊家二爺娶的就是韋家的女兒……”舞陽縣主又驚歎了一聲,然後充滿好奇的眼神就落在了莊靜的身上。
“金身是聖物,莫說是外姓之人,便是我那三位表兄,怕也是沒見過的。”莊靜抗不住一位正經的宗室貴女的好奇眼神,老老實實說了。
舞陽縣主頓時失望之極,道:“前些日子,我在大佛寺見到了那位小韋陀,聽說他極像韋家的肉身菩薩,原還想問問你們,是不是真的。”
韋浩然?
華灼大為愕然,他竟然也在京中,而且還去過大佛寺。對這個陰陽怪氣的、又刻薄毒舌的少年,她有種說不來的複雜感覺,就是這樣的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家夥,卻是這一世第一個向她求親的人,而且他還救過她一次,無論對他的感覺有多複雜,她至少知道什麽叫感恩,所以突然聽到韋浩然的消息,她的心中竟然微微一松,仿佛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很平安,在為了平息那些謠言而自毀顏面之後離家遠走,她也曾經暗暗擔心過,現在終於放心了,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韋浩然肯定屬於後者。
莊靜更是吃驚,道:“三表兄什麽時候到京裡來的?竟然也沒有到大伯家中來過。”
“也不知韋家會不會再出一位活菩薩呢,我見到他時,他正隨著苦月大師修習佛法,就差沒剃了頭髮點上戒疤。”
許是想到了當時的情景,舞陽縣主笑得頭上的鳳釵都在亂晃。這位宗室貴女兩個月前才行過及笄禮,發髻挽了起來,盤成了飛天髻,髮根處插了一支嵌寶石的黃金鳳釵,盡顯尊貴。
莊靜嘟起了嘴,她不喜歡有人拿這事兒打趣,可是也不敢直接反駁一位縣主。
“那位小韋陀一定是個很有趣的人。”楊馨微笑著插進來,“不然縣主怎麽會念念不忘。”
如果陰陽怪氣也算有趣的話,那麽韋浩然確實算個有趣的人,華灼在心中暗暗道。
“死丫頭,我你也敢打趣。”舞陽縣主笑著點了一下楊馨的額頭,“小心我跟娘說,給你說個媒,嫁個最最有趣的人,我想想……好像今年春天咱們去郊外踏青時,路上遇到盧國公家的次子,倒算是個最最有趣的人……”
楊馨面上一紅,伸手拿起一杯酒,倒進舞陽縣主的口中,道:“縣主,你還是多吃幾杯壽酒罷,省得亂嚼舌根子。”
舞陽縣主差點讓酒給嗆著,卻並沒有責怪楊馨,只是笑著飲完了酒。楊馨將空酒杯放回桌案上,然後漫不經心地看了華灼一眼。
莊靜鼓起了眼睛,這是挑釁,明明白白的挑釁,楊馨在向她們表明她和舞陽縣主之間的親密關系,隻憑這一點,楊馨就能成為京中貴婦們十分想要得到的兒媳婦,誰不想巴結舞陽縣主呀,她的母親,可是當年聖上最敬重的姐姐呢。華灼算什麽,再怎麽樣,也不過是個敗落堂號的女兒,除了莊二夫人,誰還拿她當個寶,莊錚那樣的人,也就隻配娶個這樣的女孩兒做妻子罷了。
華灼心中微微一沉,她已經注意到不少人的目光在往這邊打量,尤其是楊馨親密地喂舞陽縣主吃酒,更讓不少家中有男嗣的夫人們眼中射出光芒來。她有信心壓過楊馨的光采,但卻無法改變她一個致命的弱點,不是出身不如人,不是容貌不如人,不是氣度不如人,而是在京中,她畢竟只是個過客,沒有任何人脈關系,即使是那些官宦千金,也不過才剛剛認識而已,根本就無法形成助力。
“沒能幫到縣主,我心有愧,自罰一杯。”
她暗自吸了一口氣,重新露出笑容,舉起酒杯向舞陽縣主一敬。別無他法,只能這樣彌補了,至少在不知內情的人眼裡,她這樣做仿佛是在向舞陽縣主敬酒,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向舞陽縣主敬酒的,好歹也把她往上抬了一抬。
這一局,卻是她輸了,這番做作,不過是努力讓自己輸得不那麽難看而已。
非戰之罪。
正在華灼準備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時,一隻潔白纖細的手從她手上奪過酒杯。
“灼妹妹,你中午才醉了一回酒,好不容易回復了些許精神,可不能再喝了。這杯罰酒,我代你飲了,縣主應該不會介意吧?”
竟是林鳳,只見她柔美的面容上笑容似水,顯出了令人心動神馳的神情姿態。
幾個女孩兒的臉上,竟然同時出現了一絲愕然之色,除了華煙之外,這個沒什麽城府的女孩兒顯然沒有察覺到剛才華灼和楊馨之間的兩次交鋒,對於林鳳總是護著華灼這件事,她已經見怪不怪了。而華灼雖然受過林鳳幾次幫助,但是她心中一直對林鳳有提防,從來就沒有想過在這個時候還能從林鳳身上得到幫助。
這不是簡單的幫忙,而是一次實打實的對抗,一位縣主,一位準郡主,兩個堂上身份地位最高的女孩兒,就這樣毫無預兆的、突然間發生了一次碰撞。
能跟舞陽縣主相抗衡的,自然只有林鳳。但是為了自己而對上舞陽縣主,無論怎麽想,華灼也不認為自己有這個價值。這樣做,對林鳳沒有半點好處,反而會惡化她和舞陽縣主的關系。縣主雖然比郡主低一等,但林鳳現在畢竟還不是郡主,更何況舞陽縣主的母親是七公主,正經的皇室血脈,而鎮南王府只是異姓王,雖也在宗室之列,但到底隔了一層。
華灼有些迷惑了,自己身上有什麽東西能值得讓林鳳為她而不惜得罪舞陽縣主。
雖然堂上笑鬧聲不絕,但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開始向這邊聚集。
“鳳兒的面子,我又怎麽能不給。說什麽罰酒不罰酒,埋汰我不是,算我敬你。”
出人意料的是,舞陽縣主竟然退讓了,不但退讓了,而且還給足了林鳳的面子,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先飲為敬。
“多謝縣主。”林鳳笑吟吟的,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一幕落在眾人眼中,心中自然別有一番計較。
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樂聲,婉轉清越,卻是壽宴開始的信號,一排排丫環走上黃金台來,手裡托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膳食。舞陽縣主便借這機會,轉過身子。
“縣主,你為什麽……”楊馨心中一陣不舒服,本來她已經壓過了華灼的,可是被林鳳這麽一插手,舞陽縣主又退讓了,竟讓她前功盡棄。
舞陽縣主淡淡笑著,瞥了她一眼,道:“你懂什麽,林鳳將來是要進宮的,憑她的家世品貌,我皇舅舅豈能薄待了她,好端端的,我駁她的面子做什麽。”
楊馨頓時氣苦,知道林鳳既然替華灼出面代酒,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自己再想借舞陽縣主來壓住她,顯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