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華灼每日上午練習針法,下午練習書法,雖是日日都累得手發酸,可是劉嬤嬤送來一些活血通筋的藥材,煎了汁敷手,方氏又把六順派了來,每天給她捏肩揉腕子,幾天下來,她的手漸漸適應了,也不再那麽酸痛。
“七巧,你來看一看,我今兒寫的字,是不是比昨日又好些了?”
華灼把剛剛寫好的字,拿來與昨日寫的字比較一番,自我感覺挺好,似乎字又好看了些。
七巧聽了,沒吱聲,跑出去把坐在廊下曬藥材的六順拉進屋,然後才笑道:“小姐,我是個不識好歹的,你的字好不好,還是讓六順姐姐來瞧吧。”
六順不知所以地被扯進屋,聽了七巧的話才明白過來,頓時連連搖手,道:“我不懂,不懂的,小姐寫的字,我都不認得。”
八秀湊過來,道:“六順姐姐不要騙我們,昨兒我還看到你寫了方子,讓劉嬤嬤去買藥材呢。”
六順臉上脹得通紅,道:“那是我爹教的懸壺體,只有走方的郎中才能瞧得懂的,我也隻瞧得懂這個,小姐寫的,反而是不認得了。”
“懸壺體?”華灼來了興致,“六順你寫來我瞧瞧,這名兒倒好聽,只是不知是個什麽樣子?”
六順推拒不過,隻得隨手寫了幾個字,華灼見這字宛如鬼畫符一般,果然是瞧不懂,想了想,笑道:“你再寫一個來我瞧瞧。”
六順便又寫了一個藥名。
華灼仔細看她落筆,在心中琢磨了片刻,一拍巴掌,道:“我曉得了,這是七葉一枝花,是不是?”
“小姐怎麽認出來的?”六順很驚奇。
華灼笑道:“這字雖如鬼畫符,但總還是從正經的字上演變的,我仔細瞧了你落筆與運筆,心中略一推測,便能認出來了,其實也不難的,仔細推敲,都能辨得出來,只是尋常人不這樣寫,乍然見了,宛如天書。”
六順不由得讚歎道:“小姐真是聰慧。”
華灼心中有些得意,正要再說幾句,忽見九慧匆匆而來,道:“小姐,老爺回府,請你到書房去。”
“今日爹爹沐休,不是說去杜伯父府上蹭茶吃麽?”
華灼怔了一下,心裡知道父親必定是為了杜宏鄉試的事,去找杜如晦了,這才剛過了晌午,怎麽就回來了?
九慧笑了笑,又道:“杜老爺、杜夫人還有杜小姐都來了。”
華灼心裡更納悶了,父親去別人家蹭茶吃,怎麽反而把人給蹭回自家了。雖是不解,但是杜宛來了,她心中仍是高興,放下筆,洗了手,又換了一身衣裳,然後才往書房走去。
“老爺,小姐來了。”九慧在門口稟報了一聲。
因屋裡有客人,華灼便正正經經低著頭走進去,然後見禮。
“女兒拜見爹爹。”
華頊正襟而坐,臉上不露一絲笑容,平靜道:“見過你杜伯父。”
華灼又乖巧地上前給杜如晦行禮,道:“杜伯父安好。”眼珠子偷偷地左右瞄了一下,沒看到杜夫人和杜宛,想來是去了方氏那裡。
“賢侄女不必多禮。”
杜如晦笑呵呵地撫著一把美髯,面白而眼有神,身體雖略略有些發福,但仍能瞧出年輕時必是個溫文爾雅的清俊男子。
“爹爹喚女兒來,不知為了何事?”
華灼起身,這才好奇地看向父親。看杜如晦神清氣爽的模樣,顯然已經跟父親談妥了,那接下來應該沒她什麽事了,不知道父親為什麽又特地把她叫過來。
華頊以手掩唇輕咳了一聲,然後才淡淡道:“今日與如晦兄閑聊,無意提起你開始練字,蒙如晦兄不嫌棄你資質愚鈍,有意收你為弟子,你可願意?”
華灼愕然,再看杜如晦樂呵呵的模樣,恍然大悟,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投桃報李,父親肯指點杜宏,杜如晦就主動提出要教她書法。
“弟子拜見先生。”
她沒再多考慮,當即就向杜如晦行拜師禮。杜如晦不僅是淮南府的清流之首,更是有名的書法大家,拜他為師,不說其他,於她的閨譽也有極大的好處,日後別人提起她,總免不了要說上一句“府尹大人的女兒,拜了書法大家杜學士為師呢,杜學士你也不知道?當年曾教過皇子、皇女們書法呢……”,諸如此類的話。
杜如晦曾經出任過翰林學士,現在雖然已棄官,但旁人提起他時,總還是尊稱一聲杜學士。
“好,好,好。”杜如晦一連三個好字,然後便向華頊笑道,“賢弟,此事就這樣說定了,回頭挑個黃道吉日,讓賢侄女到我府上正式行拜師禮。”
華頊面上也有了一絲笑容,道:“既要拜師,何不一同行之。”
言下之意,就是要杜宏和華灼同日拜師。
杜如晦聞言,更是大喜,原隻以為華頊是指點杜宏一番,未料到竟然也是要收杜宏為弟子,這下子兩家的關系更近,自然是再好不過。
他心中雖喜,但嘴上卻道:“不妥,不妥,小兒遠在江寧郡,待人送了信去,他再趕回來,總要一月有余。”
華頊當然不是真要杜宏和華灼同一日拜師,只是借這句話表達自己的意思,見杜如晦這樣說,自然是借台階而下,道:“倒是我疏忽了,就依如晦兄的意思。”
一邊說,一邊從書架上取過一本黃歷,翻了翻,笑道:“花朝前兩日,便是難得的大吉之日,宜拜師、婚娶、出遠門。”
杜如晦屈指一數日子,道:“便是十日之後,籌備拜師禮,綽綽有余。”
於是便這樣定下了,華灼在旁邊聽了,心中隻覺著高興,便又聽華頊道:“行了,你也不必在這裡站著,到你母親那裡,陪你杜伯母她們說話去吧。”
她趕緊行了告退禮,退出書房,然後一溜小跑地進了西跨院。
“娘,女兒拜了杜伯父做先生呢。”
撲到方氏面前,華灼急急地報喜,聽得方氏心中大樂,但面上卻帶了幾分嗔怒,拍了她一下,斥道:“還不與你杜伯母見禮,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
華灼嘻嘻一笑,連忙給杜夫人見禮,被杜夫人一把拉起,摟到懷中,對方氏道:“你喝斥她做什麽,她既拜了我家老爺為先生,便算我半個女兒,哪裡有那麽多的講究,她若規規矩矩,禮數周到,反倒見了外呢。”
方氏聽了,驚呼一聲,道:“可不得了,這便搶了我半個女兒去,真是貪心不足的,你已然有個未來的大才女做女兒,還要搶我這個沒規沒矩又笨又不招人疼的女兒做什麽。”
杜夫人噗哧一笑,道:“看看,我才說了一句,便將你心疼成這樣,好端端一個女兒,偏說得這樣不堪,這樣好了,我搶了你半個女兒,還你半個女兒便是,宛兒,上前來,拜見你義母。”
杜宛一愕,這可不是事先說好的,一時間也弄不清母親是在玩笑,還是真的想讓她拜方氏做義母。華灼卻不管這麽多,隻管湊趣地把她往前推。自己拜了杜如晦為師,杜宛如果又成了母親的義女,那華、杜兩家的關系,便從通家之好更進一層,真正是同氣連枝,休戚與共,論親近,未見得比本家和其他嫡支差,自家若是再遭難,不說別的,隻憑這層關系,杜如晦就不能、也不敢再袖手旁觀,讀書人最重氣節,更講究大義,否則他這個清流名士的名聲就要臭大街了,全天下的讀書人哪個還肯服他。
方氏原就對杜宛頗多喜愛,這時見杜夫人半是玩笑,半是認真,便順手推舟,笑道:“送上門來的女兒,不收白不收,宛兒,這是義母給你的見面禮。”
說著,便從腕上褪下一副纏絲金鐲。
杜宛也是有決斷的,見話到此處,便不再是玩笑,於是當即跪下來, 向方氏磕了三個響頭,接過纏絲金鐲,道:“女兒祝義母身體安康,事事如意。”
華灼湊趣湊上癮了,便也對著杜夫人跪下,認真磕了三個響頭,笑道:“我也祝師母身體安康,事事如意。”
杜夫人哈哈一笑,也自身上摘下一塊雙魚玉佩,遞過來道:“看看,看看,還沒正式拜先生呢,就先從師母這裡訛了一件東西去。華夫人,你可養了一個好女兒啊。”
方氏笑得合不攏嘴,口中卻道:“怪得誰來,還不是你自己招惹的,我這女兒,厲害的地方,你還沒瞧見呢。”
“行了,與咱們兩個老的在一處,你們兩個小的也不在自在,自去玩吧。”笑鬧了一番,方氏許是還有話要對杜夫人說,便把華灼和杜宛都趕了出來。
華灼拉了杜宛的手,一出門便笑道:“你在家中原只有一個弟弟,這回可好了,又多了一個妹妹、一個弟弟讓你欺負去。”
杜宛輕啐了她一口,道:“這是什麽話來,我何時欺負過你。”頓了一頓,又道,“咱們瞧你弟弟去。”
“他這會兒應該還睡著,咱們悄悄地去,看了就出來,別吵醒了他,哭鬧起來,可就讓人頭疼了。”
華灼這兩天忙著刺繡練字,也沒什麽時間來看弟弟,被杜宛這麽一提,她倒真的覺得非常想念華焰那張白白嫩嫩的小臉蛋,說是悄悄地去,卻還是忍不住拖了杜宛的手,一溜小跑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