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華煙的及笄禮上回來,一進門華灼便撞上劉嬤嬤愁眉苦臉。
“這是怎麽了?”
華灼心下奇怪,前幾日七巧剛被大夫診出有了身孕,劉嬤嬤可是喜上眉梢,臉上就再也沒落下過笑容,怎麽她才出去了一天,劉嬤嬤就笑臉變愁臉了?
劉嬤嬤上前,還沒開口,華灼就已經知道原因了。因為她看到劉嬤嬤的身後,多了幾個明顯不是榮安堂的下人。
“舅舅家來人了?”
華灼認得那幾個在劉嬤嬤身後晃蕩的下人,自那日她的及笄,母親方氏請了舅父一家來,之後方家就動了心思,時不時過來串個門子,只是方氏早就對娘家失望,基本上是能不見則不見,實在推不了,也就是請進來說會兒話就打發了。姚氏受不了小姑子這樣的冷臉,仗著女婿能賺錢,自家日子過得舒坦,何況來瞧人家的臉色,幾次之後,乾脆就不來了。
劉嬤嬤歎了一口氣,道:“舅老爺家似乎出了什麽事,舅夫人正跟夫人鬧著呢,小姐你快去看看吧。”
華灼臉色一變,馬上就明白過來,方氏的人至少有兩三個月沒登榮安堂的門了,上回姚氏受不了冷落,離開前還說什麽“姑奶奶家的門檻高了,等閑人邁不進來”之類的話,大有以後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現在竟然又來了,不是有事求人才怪。
“我知道了,嬤嬤你回去照顧七巧吧。”
華灼腳下不停,一邊往方氏的屋裡走去,一邊支開劉嬤嬤。其實七巧才隻兩個月的身孕,哪裡就到需要人照顧的地步,只不過是劉嬤嬤幫著方氏擋了幾次姚氏,很不招姚氏待見,姚氏那張嘴又是沒有好話的,她是不想劉嬤嬤過去,再受姚氏的欺辱。
“小姐……”劉嬤嬤猶豫著,明知小姐是借顧支開她,可是這個借口實在是戳到了她的心裡,要知道七巧肚子裡懷的可是她的頭一個親孫孫呀,她恨不得時時刻刻盯著才好,就怕小倆口沒經驗,一不小心把孩子弄沒了。
“沒事,對付舅母,我有經驗。”
華灼一笑,加快了腳步,劉嬤嬤腿腳慢了跟不上,看著小姐的身影越走越遠,終於是欣慰地一聲長歎,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如今的小姐,越發有些當家主母的威嚴了,而且處事果斷堅毅,可比容易心軟的夫人強得多,實是不需要替她擔憂呢。
離方氏的屋子還有百十步的距離,華灼就已經聽到了舅母姚氏的聲音。語速很快,還帶著哭音,很難聽清楚她在說什麽,但是從這扯著嗓子哀嚎一般的語氣來看,姚氏的情緒似乎十分激動。
想了想,華灼停下腳步,月香一直跟在她身後,這時忙也跟著停下來。
“去打聽一下,舅母是為什麽事來的?”
月香雖不如七巧機靈,但自受了方氏調教之後,已經懂事不少,跟在華灼也有大半年的時間,自是有了一份默契,聽小姐這麽一吩咐,她便會意地往前去了,與兩個守在方氏屋外的小丫環聊了幾句,一會兒回來,稟報道:“小姐,似乎是方家生意上出了什麽岔子,虧了一大筆錢,喬家鬧著要方家補上這筆虧空,不然兩家斷了往來,那喬家大郎還說要休了四表姑奶奶……”
華灼挑了挑眉,方家做生意虧了錢,找上榮安堂做什麽,難道還想讓榮安堂出錢補上這虧空不成?多半是了,喬家是商戶,重利輕情,方家這錢恐怕是虧到了他們頭上,這才鬧了起來,舅父舅母雖處事不明,可於錢財上卻是精明貪婪,方家的損失只怕是極小的,只是舅母姚氏真怕喬慕賢休了四表姐,又舍不得從方家的帳上掏銀子補上喬家的虧損,這才來榮安堂,打的多半是從榮安堂掏出一筆銀子去補貼喬家的如意算盤。
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心中冷冷哼了一聲,華灼開始琢磨著怎麽幫母親解圍,不用進屋,她現在也能想像出母親有多頭疼。直接闖進去趕人顯然不合適,姚氏是個敢在榮安堂門口罵大街的主兒,她丟得起這個臉,榮安堂可丟不起。
思忖了片刻,華灼便快步向前,走到屋門口,守在外面的丫環要進去通報,被她揮製止,然後一掀簾子,邁了進去。
“母親安好,……”她笑眯眯地向方氏行禮,“方才回來時,聽人說咱們家在殺豬,我還尋思著莫非家中要辦酒席,不想竟是舅母來了,真是稀客。母親,招待舅母隻殺豬可不行,羊也要宰上兩隻,雞鴨魚更不可少。”
方氏本來被姚氏嚎得頭疼欲裂,幾次端茶送客,都讓姚氏無視了,正在心煩時,乍聽女兒這一番話,簡直跟大熱天吃了冰鎮酸梅湯一般,全身舒爽,差點就沒笑出來。榮安堂哪有殺豬呀,這話分明是諷刺姚氏的哭嚎聲像殺豬聲一樣。
姚氏被諷刺得臉色忽青忽白,哭嚎聲便是一頓,有心想發作,但想起自己今兒又是來討銀子的,一股氣便隻得生生咽了下去,也不好意思在晚輩面前哭天喊地,便拿起帕子作勢擦擦眼角,道:“是外甥女回來了呀,不必多禮,什麽豬呀羊的,舅母我也不想了,咱們方家快要連糠米都吃不上了,外甥女若真是心疼你舅舅舅母,便勸勸你母親,莫學著那冷了心腸的刻薄人……”
華灼冷笑一聲,打斷她的話,道:“舅母莫非是想吃龍肝鳳髓、瓊漿玉液不成,你來我們家,母親殺豬宰羊地招待,竟還是那冷了心腸的刻薄人,那什麽才是熱心的大善人?我榮安堂可不是天上的仙宮玉庭,找不到龍肝鳳髓、瓊漿玉液這樣的稀罕物,舅母若是瞧不上豬呀羊的,請自便就是,聽說表姐夫家中巨富,財可敵國,且女婿是半子,舅母何不投奔女婿去,想來是吃得上龍肝鳳髓、瓊漿玉液的。”
這話實在太不客氣,姚氏越發地怒了,轉臉看向方氏,道:“姑奶奶,你若煩了我,我自走便是,何必讓小輩兒出來拿話將我……”
方氏正自看好戲,哪肯搭她的話,於是臉色一正,對華灼道:“灼兒,你舅母難得來一趟,你就少說幾句。”然後才一臉無奈地對姚氏道,“女兒大了,就快是別人家的人了,有道是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我雖是親娘,卻也管不住她了。”
一語雙關,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這話可不只說華灼,也說的是她自己,她雖姓方,卻是華家的人,娘家若真有困難,幫襯一下也不是不行,但是想讓她拿華家的錢財去補娘家的虧空,哪有這個理兒,尤其是方家不是沒銀子。
姚氏惱道:“姑奶奶真要見死不救不成?若是公公婆婆在天有靈,知道自家女兒這般鐵石心腸,怕是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
方氏臉色難看起來。
華灼在旁邊又冷笑道:“舅母這話真真可笑,若是外祖父、外祖母地下有知,舅父舅母為了幾個銀子,竟把方家清貴的名聲也丟到了泥溝裡,只怕才是氣得要從地下跳出來呢。”
“你說什麽?”姚氏拍桌大怒。
華灼哪裡怕她,繼續冷聲道:“既做得出,還怕人說麽。舅母,我雖是小輩,卻也要奉勸一句,方家愛做商人不愛做清貴,這事兒榮安堂管不著,看在外祖父、外祖母的份兒上,這門親戚榮安堂也認,可是生意場上的事情,榮安堂是一概不管的,方家闖了禍,自己擔著,若是實在擔不起,做為親戚榮安堂拉方家一把也無不可,只要舅母肯把方家的帳薄全部交出來,我榮安堂出人出力,把這帳上都抹平了,以後方家就離了生意場,回青州繼續做個清貴人家。只要舅母肯點頭, 今日外甥女便做個主,如何?”
方氏一聽這話,頓時大喜,女兒這個主意出得好啊,要幫方家補虧空,也行,方家必須交出所有的帳薄,這樣一來,方家就全部掌握在榮安堂手中,想翻泡都翻不出來,只能乖乖地離開生意場,繼續做回清貴,這樣也算對得起方家的列祖列宗了。要是姚氏不肯,自然便只能偃旗息鼓,不好再纏著她要銀子,今日這一場事就算解決了。反正不管姚氏同意還是不同意,對榮安堂都沒有壞處。
姚氏哪肯交出帳簿,當下便鬧著道:“好個狼子野心的榮安堂,竟是要私吞方家的財產不成,我的個天哪,哪有這樣無情無義無恥的人家……”
她便要哭嚎,冷不丁華灼甩過來一句“舅母一家子不是已經落到吃糠米的境地麽,我榮安堂雖不是巨富,但也瞧不上這點糠米,喂豬都嫌它硬”,就堵得姚氏上氣不接下氣,差點厥過去。
“舅母還是回去好好想想吧,總歸是親戚一場,方家有難,榮安堂是不會坐看的,也希望舅母能早做決定。來人,送舅母回去……對了,母親,再送幾石白米和肉食,你看如何?誰家還沒有幾門窮親戚呢,能幫一把是一把吧,哪能真讓舅父舅母吃糠……”
“灼兒你做主便是,反正如今榮安堂也是你當家了。”
方氏憋著笑,一句話給華灼正了名,如今榮安堂是大小姐當家,所以一切事由,華灼自然就能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