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庚寅年,賢妃娘娘誕下龍子,龍心大悅,下旨開恩科,召告天下,如今正月才剛過,京城裡就已經來了不少士子,莊府也住進了一位,不是別人,正是韋浩然。
華灼是極不待見這位表親的,但沒辦法,親戚就是親戚,她再不待見,當韋浩然找上門來說要在莊府借住一段時日以備考、並且還帶了韋氏的請托書信的時候,她也只能捏著鼻子命人去安排客房。
莊大老爺和莊錚不在府中,爺兒倆現在都是官身,除了沐休日,白日裡是極難見到他們的,莊大夫人含貽弄孫,早就不管府裡的事了,出面招待的,只能是華灼這位莊家少奶奶。
“喲……表弟妹好氣色,瞧著倒像佛光寺裡供著的彌樂菩薩。”
華灼本來還帶著微笑,一聽這話,頓時牙根一撞,發出咯崩一聲脆響。韋浩然這話絕對不是稱讚她寶相莊嚴,也不是祝福她笑口常開,而是暗指她發福了。生育過的女子,無論身材怎麽纖細苗條,終究是會變得比出嫁前要豐膩一些。
“表兄,離恩科還有兩月的時間,我已教人把夫君備考時溫過的書都送入客房,表兄若是真心想走仕途,便莫要再散漫了。”她恨恨地瞪了韋浩然一眼,終是沒跟他計較一點言語上的不滿。
“表弟妹有心,不過那些書,都已在這裡了,不看也罷。”韋浩然毫無形象地拍一拍肚皮,然後吩咐侍立在一旁的書童,“拂塵,一會兒把書都燒了,取取暖。雖是入了二月,可是京城這地兒,可比江南那裡冷多了。”
混蛋!
華灼覺得自己的後槽牙都有些疼了,兩年沒見,韋浩然更招人恨了,也不知他什麽時候在嘴唇上方留了兩撇小胡子,看著似乎是成熟穩重了一些,可是做出來的事情,依然是這麽沒譜兒,那些書他不看,還給她就好了,可他居然想燒了取暖,不怕諸子聖人有靈,從墳裡跳出來咬死他。
“少奶奶,客房已經準備好了。”
七巧適時地進來,緩解了華灼幾乎想翻臉下逐客令的情緒。
“表兄,不如先看看客房布置得可還合心意?若還缺什麽,隻管與七巧說,自會替表兄備齊。”華灼又擺出了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不想為一個韋浩然平白壞了自己的禮數和修養,那太不值。
“也好,總要住上一段日子,若是住得不舒服,我還不如當和尚去。”韋浩然搖搖晃晃地起身,那姿態,活活一個遊好手閑的紈絝子弟,吊兒郎當。
這哪裡來做客的,明明是來當祖宗的吧。
華灼氣哼哼的,思來想去,還是沒把那些經史從韋浩然那裡拿回來,不過是一些書而已,雖是莊錚看過的,但也不是什麽珍本孤本,外面書鋪裡要多少都有,叫人重新買回來放進書房就是。
“都是看著二嬸娘的面子……”
她嘀咕了一句,這麽一想,就覺得心平氣和多了。二嬸娘就是韋氏,她成了莊家大房的少奶奶,再稱呼韋氏,自然就能依著夫家來。淳兒滿月的時候,韋氏來過京中,隻住了五日就回了南平郡,華灼知道,韋氏不是不喜歡淳兒,而是怕住得久了,莊大夫人會不高興,影響她們婆媳之間的關系。其實對淳兒的喜愛,韋氏是絕不在莊大夫人之下的,每個月都會托人悄悄地送一些肚兜、小衣裳、小虎頭鞋過來,從不直接送到莊府,而是送到榮安堂,再由方氏轉交,這樣莊大夫人只會當這些東西是方氏做了送過來的。
韋家三個兒子,兩個嫡出,一個庶出,偏偏嫡出的兩個,在鄉試上接連敗北,而庶出的這一個,平素遊手好閑,吊兒郎當,偏偏不知道腦子抽了什麽筋,跑到京中,一不小心就入了國子學,這也罷了,左右靠的不過是貴人的關系,可是偏又不知好歹,竟然還半路跑了,一跑跑到江南,躲進某個不知名的書院待了一段時日,再出現時,恰逢朝庭又開了恩科,他中了鄉試,又趕著參加會試。
韋老爺是慣來看重這個庶出的小兒子的,對兩個嫡子恨鐵不成鋼之余,也對庶子期望甚重,自然是趕巴巴地去求妹妹幫著照應。韋氏自也是盼著娘家好的,於是一封書信就請托到了莊家大房。
華灼感念韋氏待她的好,無從拒絕,隻好留下了韋浩然這個大麻煩。
約隔了一個多時辰,七巧回來了,進門便抱怨道:“少奶奶,這位表少爺可真是……進屋就嫌這個嫌那個,坐椅要紫檀木的,筆架要用金絲木,就連筆都非湖筆紫豪不用,熏香還得是十兩金,上哪兒給他尋去,我瞧他哪裡是來備考的,是來享受的才是。”
“由他去,左右不過忍他兩個來月。七巧,這兩個月裡,你就辛苦些,盯著他那邊,別教他惹出什麽事來,只要不出格,他要什麽就供應什麽,平平安安地過了會試就好。”華灼已經打算好了,等會試一過,直接就讓韋浩然卷鋪蓋走人,這樣她也算對得起韋氏的請托了。
“是。”七巧應了一聲,卻又略帶擔憂地道,“少奶奶,依我看,這兩個月裡還是不要讓表少爺出門招搖了。”
華灼一愕,道:“我怎麽能禁他的足?”
“少奶奶,你怎麽這會兒又糊塗了,舞陽郡主雖是已經招了郡馬,可是她那樣的性子,一旦曉得表少爺到了京中,又不知會鬧出什麽事情來,咱們不得不防啊。”
華灼臉色一變,道:“你不提,我竟是忘了。”
舞陽郡主對韋浩然也不知哪來這麽大的執著,都已經嫁人了,可是一知道韋浩然的消息,她就來得比誰都快。當初枯月大師圓寂的時候,韋浩然到了京中,那時連華灼都不知道,可是舞陽郡主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消息,竟是徑直帶著侍衛闖進了佛光寺,也虧得那日聖上親來送枯月大師西登極樂,正好撞上了,疾顏厲色把舞陽郡主給斥退。
當時華灼不在場,事後聽聞,都驚出了一身冷汗,若舞陽郡主不是聖上最敬重的七公主的女兒,恐怕直接賜死都是可能的,即使這樣,舞陽郡主也整整禁足了半年。
“七巧,找兩個下人守在客房外頭,就說是聽候表少爺使喚。”實際上自然是限制韋浩然踏出莊府一步。這話不用華灼說全,七巧也能體會得到,當下就照辦去了。
等到晚上莊錚回來,華灼立時就把她的擔心都說了,然後才道:“雖說這原不乾咱們的事,但若真讓舞陽郡主闖了來,不管鬧不出鬧出事,傳出去總不好聽,郡馬爺心中不舒坦不說,只怕七公主也會怪罪,咱們原是無辜,卻也免不了一身騷,因此我想求公爹發個話,就說會試之前,讓表兄全力備考,不得出府,你看如何?”
華灼的盤算很簡單,莊大老爺好歹是長輩,他這樣說話,也是合情合理,韋浩然就算不當一回事,她也可以拿著雞毛當令箭,把這個惹禍精看死在莊府,絕對不讓他出府半步。
“不妥。三表兄不是個管得住的,你管得越緊,他便跳得越高。”
莊錚思量片刻,直接就搖了頭,對韋浩然的性子,他不說了解十分,至少也懂個七、八分,這位三表兄素來就不是省油的燈。
“那把他送到莊子上,離京中遠些。”華灼有些急了。
“在眼皮子底下都管不住他,不在眼皮子底下,你怕更要擔心。”莊錚沉吟了片刻,“明日沐休,正好有些閑暇,我去與三表兄談一談。”
“你談就有用?”
莊錚當即就沉了臉,華灼馬上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惹人不高興,忙拿了汗巾子,沾了熱水給他擦臉,然後笑道:“有你出馬,我自是放心,只是也不用勉強,他自己胡亂招惹人,活該要倒霉。”
在男人面前,絕對不能說他不行,這是她自嫁人後,學到的第一招馭夫術,男人是天,男人不行,天就塌了,所以絕對不能說他不行。只要把男人當成天,男人就會為她撐起一道永不塌下的天空。
不知道莊錚跟韋浩然是怎麽談的,華灼自然也不會小氣到讓人去聽牆角,反正自此之後,一連兩個月,韋浩然果然是半步沒有踏出客房半步,有時候下人們從客房外經過,都能透過打開的窗戶,看到他埋案伏首,不知寫些什麽。
有時候,隱隱便有笛聲傳出來,傳入了內院,華灼忙完事情,得閑的時候也會坐在廊下聽一聽,發現韋浩然翻來覆去,吹的都是那一曲梅花引。
難道他就會吹這一首曲子?她滿懷惡意地想著,然後為莊錚的琴藝而隱隱自豪。只是莊錚不常彈琴,所以她也難以常飽耳福,可是每聞一曲,必然驚豔。
還是月香沒忍住,有事沒事去跟韋浩然的書童套近乎,塞了不知多少瓜子堅果,終於套出零星半點的話來。
“好像是少爺跟表少爺論了半天的經史,然後又寫了一幅字,離開的時候,少爺對表少爺說了一句‘客房給你留著,來年春闈還住這兒’的話。”
華灼暗暗樂了,原來是激將法呀,莊錚這張嘴,依舊跟以前一樣,該毒舌的時候絕不含糊,氣死人不償命,韋浩然那樣的性子,不憋了這一口氣非要在這一科考中才怪。
“表少爺根本就不是走官場的性子,他若為官,必定誤民誤己,也不知是怎麽想的,非跟少爺較這個真。”七巧也是搖著頭,很是不看好韋浩然。
“別小看了他,表兄此人,雖是素來不著調,但悟性卻是極好的,否則哪裡能得枯月大師令眼相待,收為記名弟子,他若肯下苦功,成就也未必在夫君之下。 ”華灼笑著道,心底卻也是有些納悶,不知道韋浩然為什麽要選擇走仕途,依他的性子,一輩子吃喝玩樂、逍遙自在,才是正途。
“表少爺若知道少奶奶這般看重他,只怕要大呼遇到知己了……”
“胡說八道什麽。”
月香自是玩笑之語,但七巧卻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也知語言輕狂了,忙一捂嘴,不吭聲了。
也不知是華灼看得準,還是莊錚的激將法起了作用,這一科,韋浩然果然高中,只是名次落在二甲中檔,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於韋家來說,自是光耀門楣,但他自己卻未見得高興,竟真是一把火把看過的那些經史都燒了。
那一夜,華灼聽了整宿的梅花引,覺都沒睡好,隔日才知道,天剛亮韋浩然就走了,直到半年之後,她才聽說,韋浩然到離京城百裡之外的一個小縣城做了一任主官,雖是到任不久,卻是官聲不錯呢。
或許,他是能做一個利國利民的好官的,或許,她一直都看錯了他。
PS:之前因為不小心,重複發了一章對很多讀者造成了不便,但是作者後台VIP章節的部分因為某些原因完本作者不好修改,一直在尋求解決的方法。
現在編編終於處理好了,十三特此發布一章番外,替換重複的章節,十三在這裡跟大家說對不起了。希望親們能夠理解。
最後謝謝大家對十三的厚愛與支持,夏天到了,親們要注意身體哦,天天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