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妻倆在榮安堂住了一夜,便回了莊府,剛坐下來吃茶,椅子還沒坐熱,但見莊大夫人身邊的流蘇領了個十六、七歲的俏麗丫環過來,行了禮,道:“少爺,少奶奶,這是夫人屋裡的翠環,夫人說,少奶奶初來,怕還不熟悉府中事務,夫人年紀大了,身子又一貫的不好,不能時時提點少奶奶,因此便讓翠環過來幫著少奶奶照應府中事務。”
莊錚打量那丫環幾眼,覺得打扮得太過招展,心中便是不喜,不過這丫環是莊大夫人說了給華灼的,他自然不好多話,索性便低頭嘬茶,隻做不管事的樣子。
華灼卻是露了笑臉,上上下下看了翠環幾眼,道:“這位姐姐生得白白淨淨,真是一等一的人物,以後這府中便要多倚仗姐姐了。”
翠環也是乖覺,忙屈膝道:“少奶奶喚奴婢翠環便是,少奶奶有什麽事兒,隻管吩咐,翠環必盡心盡力。”
“你先下去吧。”華灼轉頭看向月秀,道,“你與翠環一道下去,西邊上還有幾間空屋子,讓翠環挑一間先住著,你幫著安置。”
待到翠環和月秀都下去了,華灼才笑著向流蘇道:“代我多謝夫人美意,遲些時候,我過去向夫人請安。”
流蘇道:“夫人發下話來,說少爺與少奶奶今日路上勞累了,請安就免了,好好歇著便是。少奶奶,奴婢還要回去複命,便先告退了。”
華灼對八秀一使眼色,八秀撇了撇嘴,雖是不大願意,卻仍是走上前,道:“流蘇姐姐,我送送你。”
流蘇一走,莊錚便對華灼道:“我瞧這個丫頭不像是安分的,你留下她做什麽?”
華灼笑應道:“總是婆母送來的,今日回了她,明日便再有紅玉、藍釧的,總不能次次都回拒了,反而惹婆母心中不痛快。我瞧翠環雖打扮得豔麗了些,卻也原怪不得她,女孩兒在最好的年紀,誰不愛打扮,你不瞧我屋裡這幾個陪嫁,也是人人要戴花穿紅的,怎不見你嫌棄她們。”
莊錚也笑了,道:“說不過你,反正依你的本事,粗魯無理的莊稼漢子都不是對手,何況是個小小的丫頭,內宅的事情你做主,我不過問。我去書房看書去了,你先忙你的,待閑了,過來替我沏壺好茶便成。”
華灼頓時大嗔,道:“你可是心中還記著我當初女扮男裝去莊子上的事兒,那時你一封信罵得我狗血淋頭,我可還沒跟你計較呢。”
莊錚哈哈一笑,哪肯跟她再扯嘴皮,一揮袖子,流星一般地去了。
華灼望著他的背影,噗哧一笑。
一會兒八秀回來,見到華灼心情極好,頓時就氣呼呼地,道:“小姐,你還高興得起來?這才幾日,夫人就急著往咱們屋裡送人了,還打扮得像朵花兒似的,哪裡是來幫你做事的,分明是來勾引姑爺的。”
華灼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麽。說過你幾回了,以後要改口,喚我少奶奶。”
八秀一扭頭,道:“偏不,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姐,反正我沒幾個月也要嫁了,又不是莊家的人,我才不要改口。小姐,我看著那個翠環就不順眼,你尋個借口,趕她走算了。”
這丫頭擰起來也真讓人沒轍,華灼隻好不再計較稱呼上的事,耐心跟她解釋道:“你別隻盯著她,左右不過是個丫環,打扮得再好看,你家姑爺不喜歡,又有什麽用,留著她,反是好的,方才夫人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翠環是來幫我處置府中事務的,也就是說,以後這內宅的事,
我就能做主了,這才是最緊的。我猜只要翠環在我這裡好好地待上幾日,夫人就會放下心來,把帳冊和鑰匙交出來,你這幾日也別閑著,帶月香多在府裡轉轉,別到時候手忙腳亂的,兩眼一抹眼,初掌權就鬧了笑話。” 八秀這時也轉過彎來,一想小姐這話果然在理,頓時就高興起來,拍著胸脯道:“小姐,包在我身上,你就放心好了。”
能放心才怪。
華灼暗自搖了搖頭,八秀性子大大咧咧,不過好在月香精細,雖說她是被華忠當成小姐一樣養大的,但多年耳濡目染,對裡裡外外的事務多少都懂一些,又受了母親方氏的調教,應該很快就能上手。
事情也正如華灼所料,莊大夫人送了翠環過來,原也是試探的意味居多,隔了幾日見華灼對翠環十分禮遇,有時還刻意讓翠環去書房照應莊錚,心裡的提防就又放下幾分,考慮了一下,果然就把帳冊和鑰匙都交給了華灼,隻除了房契地契還有府中上下人等的賣身契,還掌握在莊大夫人手中。
華灼也沒指望莊大夫人會一下子把所有的東西都交給她,現在的結果已經讓她很滿意了,至於翠環在書房伺候的時候,有時因為逾了分寸而受到莊錚斥責的事情,顯然是怪罪不到她頭上的,就是莊大夫人也不能在這事上怪罪她。
一個月後,華煙也出嫁了,王家世居津河府,早在婚期之前的半個月,王家少爺來迎親,也抽空到莊府拜見了莊大老爺,華灼因此見了王家少爺一面,發覺他的面容與莊錚還真有幾分相似,只是額間並無胭脂痣,一刹間,她依稀便有些明白華煙為什麽選擇王家了。
老祖宗在華煙出嫁後不到十天,便撒了手,華灼做為侄孫女兒,自然要去奔喪,見了明氏,才知道,老祖宗早在一個月前就不大行了,卻是硬拖一口氣不肯咽下,平白受了不少苦楚。
“老祖宗硬氣了一輩子,臨到終時,也許是悟了什麽,也許終還是真心疼六丫頭,到底沒耽誤了六丫頭的婚事,也是難得了。”明氏很是感慨,興許直到這時候,她才從老祖宗的身上感受幾分尋常人的情誼。
華灼只是默然無語。
到了臘月,最是天寒地凍的時候,枯月大師也圓寂了,那個晚上,佛光寺後山的老虎吼叫了一宿,天亮後才有僧人發現,那兩隻老虎雙雙僵臥在枯月大師平素閉關的那個山洞裡,已經沒了氣息。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便又到了開春,莊錚要備考,八秀要出嫁,杜宛也要嫁到京中來了,必須要準備添妝,偏偏莊大夫人身子又不好,不慎吹了點冷風便臥床了,華灼要在床前侍疾,這麽多事情挨到一塊兒,可把她累得不輕,好在七巧出了月子,已經能進莊府伺候了,有她這個又靈又巧又能乾的人在,莊府上下在一團事情中,依然井井有條,忙而不亂,替華灼分擔了不少,也是幸事。
三月裡,杜宛終於入了京,與上一科的狀元郎成婚,華灼與莊錚前往道賀,只是沒機會與杜宛說話,隔了幾日,杜宛與夫婿來訪,姐妹相見,自是喜不自甚。
隨即,莊錚春闈大捷,雖然未入三甲,卻也是一甲第四名,被聖上欽點入了翰林院。莊府上下歡慶,莊大老爺還以老邁之身,親自主持了告祭先祖的祭典。比較有意思的是,這一科的主考官正是陳祭酒,莊錚因此成了陳祭酒的門生,倒讓兩家的關系親近了不少。
同年七月,倪玉也嫁到了李家,惹得杜宛直向華灼抱怨道:“我還道終於能擺脫了她,不想到最後,竟還是要被她糾纏。”
華灼還從未見過杜宛有這樣的無奈表情,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
到了年底,莊大夫人終於決定放手將府中所有的事務都交到華灼手上,連同那些地契房契賣身契,可惜大權只在華灼手中把持了不到三個月,就又歸還了莊大夫人。
倒不是她犯了什麽大錯惹鬧了莊大夫人,而是她有了身孕,莊府下下再次歡慶,竟比莊錚金榜題名之時還要熱鬧幾分。直到一年之後,華灼產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又出了月子,調養好身體,莊大夫人才把內宅大權重新交給她,然後便一心撲在孫子身上,再不管兒子屋裡的事,倒讓華灼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深深地體會到了孩子對她的重要性,有孩子,她的腰杆兒就比任何時候都硬啊。
於是三下五除二,很快她就把屋裡那幾個花枝招展的丫環們都打發了,隻留下了月明和月香兩個,就連翠環也沒留下,反正莊大夫人是有孫萬事足,根本就不插手了,韋氏自經了碧璽一事,大約也明白了兒子的心意,沒再塞人過來,莊錚更不用說,在她懷孕的十個月裡都沒有對這幾個丫環下手,便也知道他的心意了,所以華灼打發人是半點兒擔心也沒有。
這一世,便要事事都這般如意,才不枉她重活一世。
“小姐……小姐……小李探花夫人來了……”
“噗……”
華灼一口茶噴在了地上,急忙跳了起來,道:“她不是剛有了身孕,不在家養著身子,怎麽還東跑西跑的,快,快來兩個人去攙著,千萬不能摔了碰了……”
“呵呵,灼妹妹,我又不是瓷做的身子,哪裡就這麽嬌弱了……我是來看我侄兒的,白白胖胖,玉琢的一般,我隻盼著,我這一胎,也能生個與他一般模樣的……”
倪玉人未至,聲先至。
華灼卻是無奈了,這位倪姐姐,可真是不讓人省心的,杜宛也有了身子,整天都縮在屋裡半步不出,多好啊,哪裡像倪玉,時不時就讓人心驚膽顫一番,現在她可真是體會到了杜宛提到倪玉時,那無可奈何的心態了。
“算我怕了你,趕緊進屋坐吧……七巧,你去婆母那裡,把淳兒抱來……”
很快,滿屋子便都是歡聲笑語,間或還夾雜著嬰兒依依呀呀的聲音,莊錚走到門口,便止了步,側耳聽了片刻,搖頭失笑,一轉身,往書房去了,邊走邊吩咐觀山,道:“派個人去李府,讓他們派人來把探花夫人接回去。”
觀山笑道:“少爺這是想和少奶奶說悄悄話了吧……”
莊錚一瞪眼,道:“多嘴。”
“是是,小的多嘴,少爺莫惱,這便叫人往李府去……”觀山撒著腿兒便跑,一路嘻嘻哈哈,笑聲灑滿了整個莊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