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血脈
鄺玉書可能在待章家鄉人的禮節上是差了一點,但他絕對不是個小氣人。給章家老兩口安排的是京城最好的客棧,住的是最好的上房,每日吃穿用度也沒有絲毫克扣,張蜻蜓過來一瞧,還是非常滿意的。
鄺家安排在這兒的丫鬟上了茶點,很乖覺的退下了。張蜻蜓行過了禮,細細打量起眼前幾人。
當中坐的那兩位老者便是她的祖父母了,相比而言,祖父章有信顯得比祖母章賀氏要更年輕一些。不過章賀氏看起來就更加親切慈愛,章致知的相貌也更多的隨了母親,較為秀雅,不似父親的威嚴。
而他們身邊站著的那個高個青年卻與祖父頗為相似,這是二叔的長子,章泰富。聽這這名字,就明顯比自家幾個兄弟鄉氣許多。只是十七歲的年輕人看著倒還老實本分,也很是孝順,跟爺爺奶奶很是親厚。
見著張蜻蜓,也沒因為是個庶出的姐姐就有所不敬,很是恭順的帶著八歲的小妹章清芳給她行了全禮。然後兄妹倆就本本分分的站在一旁侍奉,既不多言也不多語。
總的來說,張蜻蜓對這些親戚的第一印象還是很不錯的。看著二老雖然頭髮花白了,但身體都還硬朗,要不然,也經不起這一路上的折騰。
只是究竟該怎麽開口告訴他們實情呢?她在心中暗自思忖著,屋子裡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半晌,章賀氏有些受不住了,假意端起茶杯讓她,“三閨女是吧,你也喝口茶啊”
哦哦,張蜻蜓一下醒過神來,正要端茶,卻靈機一動,故意失手,把茶水往自己身上潑了一些。
“啊呀呀”章家二老立即都關切的站了起來,“燙著手沒?”
章泰富立即道,“要不要我去請大夫?”
“不用不用。”張蜻蜓連連擺手,“沒事沒事,哪那麽嬌貴的?”
章有信是爺爺,不好動手,章賀氏是奶奶,立即趕過來拿手絹替她擦著身上的茶漬,看著那桃紅衣袖的雪白邊上到底給汙了一角,心疼得直皺眉,“這麽好的衣裳,真是可惜了”
“不怕不怕,用力搓搓就乾淨了。”八歲的章清芳也湊上來,扯著張蜻蜓的衣袖,一張小臉滿是躍躍欲試,似乎現就想幫著張蜻蜓脫下來,拿去洗了。
離得近了,張蜻蜓可以清楚的看到這*的手上有明顯家務勞作的痕跡,而在不經意間觸碰到章賀氏的手,更是乾硬溫暖得如同溫熱的老樹皮一般,如大樹的年輪般,有著一種上了年紀的踏實。
張蜻蜓心頭一熱,這樣勤於勞作的家人,絕不會是貪圖安逸,難以相處之人。
章泰寅看這個三姐姐帶著淡淡笑意看著自家妹子,還怕是妹子動作魯莽,衝撞了她,忙紅著臉把她拉開訓斥著,“就你能快別動手動腳,惹人討嫌。”
“真的沒事。”張蜻蜓呵呵一笑,反而就勢把章清芳拉到手邊,“奶奶您也甭擦了,真沒事的。”
看她隨和,章賀氏不由得脫口而出,“那你這身衣裳就丟了?多浪費呀這都還好好的……”
“你這老婆子說啥呢”章有信急了,把老伴扯回來,“又不是穿你的,你跟著瞎操心?坐下坐下”
章賀氏一哽,一時自悔多言,面色尷尬的左右看看,猶猶豫豫的坐回去了。
張蜻蜓噗哧一笑,忽地明白他們方才為那麽緊張了,“你們以為我不要這件衣裳了麽?那怎麽可能嘛又不是多大事兒,洗洗不就能穿了,至於不要了麽?”
她這麽一說,連章有信也好奇起來,章賀氏看了老伴一眼,才試探著問她,“你們大戶人家的規矩,不是弄髒了就都不要了麽?”
哈哈,張蜻蜓隱隱猜到,可能是從前林夫人的某些行事讓老兩口印象深刻,所以誤會了,“在我這兒,可沒這樣的規矩。這麽好的衣裳,做一身可得費不少銀子,哪裡就這麽舍得亂糟蹋的?”
“這話說得是”章有信一拍大腿,很是讚同,“雖說你們家都是當大官的有錢人,但再有錢也不能亂玩的不是?你瞧咱們現住的屋子,好是真好,可也太貴了我去問過,這一晚上就要二兩銀子呢我的乖乖,咱們在老家一個月也使不了這麽多錢啊”
二兩?張蜻蜓心想,這還是打了埋伏的就這種地方,加上吃飯打賞,一天沒有五六兩銀子怕是下不來的。但瞧著祖父母是真心的替他們心疼,她這話就好出口了。
“雖是貴了些,畢竟也是二姐和二姐夫的一番心意。再說,您們大老遠的來了京城,總不好太寒酸了不是?總得讓您們住得舒心。”
“可是閨女呀咱怎麽就不能上家去呢?”章賀氏順理成章的把話接了下來,“就是府上沒人,咱們只要有間空屋子,打個鋪蓋不就成了?還能幫著看看門戶,拾掇拾掇。住在這兒是挺好的,可也太貴了要不,你去跟你二姐說說,她的孝心我們領了,可真不用這麽破費的。咱們老兩口不過帶你弟弟妹妹來京城開開眼,這麽講究,豈不就見外了?”
張蜻蜓心裡越發有了數,面上卻故作為難的低了頭。
老兩口面面相覷,彼此交換一個眼神,章有信想了想,吩咐孫子道,“阿富,去把咱們給你大伯家準備的禮物單子拿來。”
噯章泰富應了,很快就從包袱裡取出一張包得整整齊齊的紅紙,雙手遞到爺爺的面前。
章有信學著從前在章府看過,特意準備的禮單推到張蜻蜓面前,坦蕩蕩的道,“三閨女,爺爺奶奶在鄉下,都是莊戶人家,也沒大本事。這大老遠的上京城來一趟,也隻帶了些家鄉的特產。也沒啥好東西,不過是自家田裡新收的大米小米,再有些你奶奶種的乾豆角乾茄子,你叔叔和兄弟們打的糍粑那啥的。從前你爹倒是挺好這一口,就想著給你們都帶了些來,都不是啥值錢玩意兒,不過吃個新鮮。前些天,二閨女的男人,就那位公子爺面前,咱們實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手來。今兒既是你來的,索性就都交給你了。可別嫌棄,幾家分分,算個意思。咱們也就了了心願了,你爹也忙,這又快過年了,家裡的事情肯定也多,咱就不打擾了,這就收拾了,明兒就回鄉下去”
噯噯噯,張蜻蜓一瞧這可不得了,老爺子誤會了她急忙起身賠了個禮道,“爺爺,您可千萬別誤會不是爹娘托忙不來見您,故意把你們晾在外頭,實在是……這實在是……”
“那是家裡出了事麽?”章賀氏一把將她的手抓住,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好閨女,你可別瞞著我們,有啥事你就直說吧”
“就是”章泰寅畢竟年輕,實在是憋不住了,插了一句進來,“咱這天天住在這兒,心裡也不踏實,晚上都睡不好覺要是有啥事,三姐您就痛痛快快告訴我們吧,別讓爺奶心裡都打著個悶葫蘆了”
章有信抬起頭,飽經滄桑的臉上帶著果決和剛毅,“不管是事,咱們都受得住丫頭,你說”
那張蜻蜓可就真說了。
皇宮。
一片銀裝束裹著的東宮外,緩步走出兩位素衣男子。皆是衣飾華貴,王孫貴胄。
居前的那名中年男子低聲道,“皇侄,現在可就是你最好的機會了太子歿了,老2已是殘廢之人,裡頭那孩子如此年幼,怎能服眾?”
三殿下李念同樣低聲回道,“皇叔此言差矣,父皇尚且康健,只要再熬上七八年,太孫也該長大成人了。”
被稱作皇叔的沂王李禛嗤笑一聲,“皇侄,你何苦還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皇上的身子骨大家夥都知道,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了,充其量撐到他序齒之齡。如此幼童,他何德何能坐穩這個朝堂?我是一片真心為你打算,若是你再這麽唯唯諾諾的,那我也不用留在宮中了,不如回封地自在”
見他拂袖假意欲走,李念隻得把他留下,左右掃了一眼,見無耳目在旁,才輕聲道,“皇叔難道忘了,現在兵權可還在父皇手上呢龐清彥還在邊關,手握重兵,只要有他在一日,哪裡還有其他人的機會?”
李禛才不信他一點打算都沒有,否則也不會千裡迢迢,以輔助主持科舉大事為由,把他召來了,“一個吃了敗仗的龐清彥,何足懼哉?況且兵權可不是在他手上,是在姓潘的手上。潘家老大可就快回來了,皇侄怎麽不在他們家去多下下功夫?”
“這個孤王確實有考慮過,可是潘雲龍常年不在京中,他家老2從前又不是不成器的,好容易開了竅,又傻頭傻腦的,孤王幾次在軍營示好他都無動於衷。至於他們家的老三,卻又跟姓吳的走得近。皇叔可有好法子麽?”
李禛冷笑道,“既然皇侄打聽得這麽清楚,怎麽不知,潘家前頭兩個才是正室嫡出,後頭一個不過是填房的兒子?一介書生,理他作甚本王倒是聽說潘雲龍的夫人剛剛誔育一子,身子有些不好。他們家大房二房的關系很是要好,那位二少夫人素性剛烈,仿佛跟姓吳的很有些不對盤。她可才從邊關回來,說不定倒知道些。皇侄該怎麽做,不用皇叔多言了吧?無錯不少字”
確實不用,但李念還是微鞠了一躬,“謝皇叔指教。”
李禛瞅他一笑,“那皇叔就等著看皇侄事成的那一日了。”
李念淡然淺笑,目送他離開,面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張蜻蜓,他可一直記得當年在鬥菊會中,和蔣陌雪路遇吵架,那個得理不饒人的女孩子。當時的他,躲在帷幄後頭聽得真真切切。
那時候,他是真的動了求親的念頭。娶一個這樣的女子,應該會讓自己按部就班的人生多很多的樂趣吧?無錯不少字只可惜那時,她已經許配給潘雲豹了。全京城都以為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卻沒想到,這女子進門沒幾年,那隻原本桀驁不馴,在京城聲名狼藉的紈絝子弟居然成了戰場上的一員猛將,就連父皇提起來,也是讚不絕口。
只是那樣一個聰穎的女子,只怕也不是好相與的。章致知的事情,滿朝文武都知道其中的不平之處,可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得怎麽做,才能既不觸怒到父皇的威嚴,也能讓她感念到自己的好處呢?李念覺得,他真的要回去好好的想一想了。
客棧裡。
當張蜻蜓源源本本的把事情交待清楚,章家二老並沒有如想象般的痛哭失聲,或是驚慌失措。他們的臉色雖然不甚好看,但眼神中卻有一股共同的堅毅。
章有信從床尾翻出自己暗藏的旱煙袋,哆嗦著手卻半天點不著。章清芳年紀最小,聽不懂張蜻蜓所說的事,只見爺爺打不著火了,便伶俐的上前給他點了煙。章有信陰沉著臉,吧嗒吧嗒吸了幾口,習慣性的把煙鍋子往桌沿上用力一磕,發話了。
“沒事兒只要不掉腦袋,這官不當也罷咱回鄉下去,少不了誰一口飯吃。三閨女,你安排一下,讓爺爺去看看你爹。那孩子打小就心氣兒高,只怕有些轉不過彎來,咱得去勸勸,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可別想不開,糟踐自個兒的身子”
張蜻蜓一聽,唰地眼淚就下來了。
真正的知子莫若父,別看爺爺奶奶這些年都不在身邊,可真的出了事,他們卻是最了解章致知的。
“好孩子, 別哭”章有信抹了把臉,把喉頭的那股酸楚之意強咽了下去,勉強笑了笑,“真沒事從前你爹給咱的錢,都在鄉下給置了田地。就算你爹回了家,也是咱們當地的大財主,吃不著苦。噯,這些東西要還給皇上不?要的話,咱這就回去把地都賣了還該皇上多少錢啊?”
章泰富紅著眼睛道,“要是不夠,把咱家的新房子也賣了吧。我還可以給人做工,也能掙不少的。”
張蜻蜓拚命的搖著頭,卻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這樣一群無比樸素而不摻雜任何功利的家人,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讓她在南康找到了一種血脈根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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