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俞教習走進裡面的屋子,一間寬敞明亮的大作間就展示在林小竹眼前。
靠牆邊一溜的灶台,足有六個。不過大小不一,高低不同,作用也就不一樣。其中兩個灶台上還煨燉著東西,空氣裡彌漫著雞湯的味道;屋子的右側是一溜三個大水缸,右邊的廚櫃裡上,瓶瓶罐罐琳琅滿目,裝的自然是各種調味料;中間砌著一個大案台,台上放著砧板刀具,還有一些馬上要用的食材。東西雖多,卻整潔乾淨,一塵不染。
看著這屋子裡的擺設,林小竹就手癢癢,心裡就帶了幾分雀躍和興奮,有著強烈的想做菜的衝動。
自從老爺子走後,她就沒有再動手做過菜。她前世喜歡吃,喜歡做吃的,但還沒到癡迷的地步,否則她一定會放下所學的專業,再去學廚。可現在,在跟老爺子學習廚藝的過程中,她發現,把食材稍加處理,然後與其他材料相配,經過烹炒煎煮,使它們互相融合一起,形成一種美不可言的味道,讓自己的味蕾驚豔,讓品嘗的人驚歎誇讚,是一件多少美妙的事。她現在深深沉迷於這一過程裡,哪怕她所做出來的東西還不能放進自己的嘴裡,被自己所品嘗,她也甘之如飴,樂此不疲。
“公子喜歡乾淨,廚房裡一定要乾淨整潔,不能髒亂。”俞教習解釋道。
然後指著案台上的食材問:“現在教習考考你,剛才所說的那幾道菜,你說說,應該先做哪樣。後做哪樣?”
林小竹想了想:“應該先上涼拌雙筍,再上清湯燕窩,然後依次是油燜大蝦,雪菜黑魚片,香糯荷藕,鹹蛋黃南瓜,清炒空心菜。至於紫靈芝燉雞湯,那得看公子的習慣是喜歡先喝湯還是後喝湯了。”
俞教習眼中閃過一絲讚許,臉上卻不動聲色,又問:“你這樣安排。可有講究?”
“涼菜、大菜,都是事先都已做好,只要食客那裡甫一坐定,便可上菜。涼菜開胃,大菜需得在最饑餓、最有胃口時才能嘗出好味道。不枉廚子的一番精心烹製。趁著食客品嘗這兩道菜的功夫,廚子便可從容熱炒,菜一出鍋便端上。熱度不被耽擱,味道自是最好。在嘗過熱炒佳味之後,方上香糯荷藕和鹹蛋黃南瓜,以充盈轆轆饑腸。填飽肚子。清炒空心菜,清新爽口。自應放在油膩飽肚之後。”
“說得好!”俞教習不再遮掩臉上的讚歎之情,“不過除了你所說的這些之外,還要記住,就算是同一類菜,誰先誰後也頗有講究:鹹者宜先,淡者宜後;濃者宜先,薄者宜後;無湯者宜先,有湯者宜後。”
“小竹謹記。”林小竹躬身答道。起身看到俞教習胖胖的臉上滿是慈祥,忍不住頑皮地道:“小竹知道,前面吃鹹了。就算最後上的湯忘了放鹽,食客也會大呼:這湯極鮮!”
俞教習“哈哈”大笑起來,伸出手拍了一下林小竹的腦袋:“正是此理。”
說完他朝外面努努嘴。輕聲道:“你悄悄看一看,她們是不是都在專心乾活。”
林小竹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心領神會,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看了看,見外面的三人都在認真乾活,周玉春和吳彩雲一邊乾活一邊還繼續打著嘴仗。她轉過頭來,朝俞教習點了點頭。
俞教習走到灶邊,掀開一口熱騰騰的鍋。裡面放著兩個燉盅,正“咕嘟咕嘟”地在沸水裡燉煮。他拿了一副碗杓,打開兩個燉盅的蓋子,從每個燉盅裡各舀了一杓燕窩出來,複又將其蓋上,將碗遞給林小竹:“嘗嘗。”
林小竹接過碗杓,看著裡面兩杓晶瑩剔透的燕窩,忽覺鼻子發酸,差點掉下淚來。
自從廚藝考試拜在俞教習門下,又在袁天野處點評了他所做的菜後,俞教習便對她青睞有加,在人前毫不遮掩對她的讚賞。現在竟然不惜冒著被發現的危險,特意招她進這裡間,從專門為兩位公子燉製的燉盅裡偷舀燕窩給她嘗。
一個廚子,想要成為廚藝高強者,第一要務,便是眼界要開闊,吃過無數的好東西,這樣才能做出最美味的食物來。俞教習此舉,對她的看重栽培之心,顯而易見。
俞教習為發現千裡馬而欣喜,她又何嘗不為遇到伯樂而萬般慶幸?她與俞教習無親無故,卻能得其如此悉心栽培,這份知遇之恩,怎不令她動容?
俞教習看她舀了一杓燕窩進嘴裡,滿臉期盼地問:“感覺如何?”
林小竹咽下燕窩,抬起那雙清亮亮的眼眸,璨然一笑:“湯清如水,色如淡茶。入口清香,鮮美至極。”
俞教習一呆,片刻之後猛一擊掌:“妙極,妙極!”
林小竹暗叫要糟,飛快地將剩下那口燕窩倒入嘴裡,然後跨出一步,將碗放入蒸鍋裡,剛一蓋好蓋子,外面的三人便伸頭進來,看著他們:“怎麽了?”
俞教習這才發現自己太過激動,叫得太大聲了。連忙朝門口擺了擺手:“沒事,沒事,你們去忙你們的。”
待那三人縮了回去,他仍興奮地來回踱著步,讚歎道:“這十六個字,說盡了這清湯燕窩的精妙所在。妙啊,實在是妙!”暗暗決定,一會兒公子吃了這燕窩,他一定要把林小竹這十六字點評奉上。
激動過後,他看看天色,摸摸頭道:“這燕窩,看似簡單,實則極為複雜。不是一時半會能說清楚的。咱們先做菜,以後再跟你慢慢說。”
“好。”林小竹笑道。
她跟老爺子做了十來天菜,對於燕窩這東西並不陌生。這道清湯燕窩,她就曾在老爺子在指導下做過。味道麽,自然不在俞教習之下。甚至不謙虛地說,還要比他勝出一籌。
這道清湯燕窩,自是要選擇最好的貢燕或血燕,然後利用水的冷熱溫度,耗時四五天進行發製,再經過反覆的清水衝漂和細心的擇毛去雜質,方可入清湯煨製。
除此之外,這道菜最要緊的,就數那清湯。名為清湯,實則雞湯。此湯要用老母雞、老母鴨、火腿、蹄肉、排骨、干貝等食材分別去雜入沸鍋,加入料酒、蔥蒜等調味品吊製至少兩個時辰,再將雞胸脯肉剁爛至茸,灌以鮮湯攪成漿狀,倒入鍋中吸附雜質。反覆吸附兩三次之後,鍋中原本略濁的雞湯此刻呈開水般透徹清冽之狀,香味濃醇敦厚,不油不膩,沁人心脾。
將這樣的清湯倒入放了燕窩的燉盅裡,隔水燉至一個時辰,這才成就了這道看似清淡無奇,實則奢華無比、花樣繁瑣的清湯燕窩。
而在老爺子的食譜裡,和這道燕窩同時上桌的,還應該有一壺至清的茶湯。依據春補肝,夏補心,秋潤肺,冬補腎的中醫滋補原理,在這初冬季節,茶湯中應該加入補腎強身平痰去喘的蟲草,慢燉多時,最適合時常咳嗽的袁天野所用。
“蘇小舒。”俞教習卻未動手,而是衝著外面喊了一聲。見蘇小舒應聲進來,吩咐道:“你去公子的院子問問看,兩位公子是否想用早飯了。”
“是。”
看著蘇小舒出門,他又遞給林小竹一條圍裙:“來,咱們先把黑魚片了。”
看到石頭砌成的水池裡養著的黑魚,林小竹嘖嘖驚歎:“這條黑魚真好。”
黑魚又稱烏鱧、烏魚、火頭。《神農本草經》中被列為上品。這種魚出肉率高、肉厚色白、紅肌較少,無肌間刺,通常用來做魚片,味道極為鮮美,而且營養豐富,最是滋補,還對傷口有消炎的作用。
時值農歷十月初冬,寒風乍起,此時的黑魚味道最佳。俞教習得到的這條黑魚,個頭極大,看樣子足有七、八斤重;樣子生猛,極為鮮活,跟林小竹前世看到的養殖的黑魚完全不一樣。
俞教習捉了魚,手起刀落,用刀背一下敲在了魚的腦門上,把它敲暈,這才開膛剝肚去腮,將其處理乾淨。然後剁頭去尾,將剩下的那一段從在魚骨上方緊貼著骨頭橫切,將上半片魚肉切下來,再依法處理下半片,將中間的魚骨與魚身分離,整條魚便切成了兩片魚身和中間一條魚骨,以及剁下來的魚頭。
他把魚頭和魚刺放入一個碗裡,道:“一會兒做完菜,我就用這個給你們燉一鍋黑魚湯。”
“呀, 好啊!黑魚湯最鮮美。”林小竹歡快地道。奶白的魚湯,是她的最愛。
俞教習又道:“看著我的刀,這片魚,應該從魚尾開始片。用手按住尾部的魚身,順著魚刺的走向斜下入刀。”說完,示范了一遍。接著又給魚片上漿。
“俞教習,袁十大哥問過了,說如果做好了,就可以上菜了。”蘇小舒進來稟道。
“好嘞。”俞教習叫道,“如果外面的食材處理好了,洗淨拿進來。”又指揮林小竹把菜配好,指著拿著食材進來的周玉春和吳彩雲,“一會兒做好了菜,你們兩人都幫著上菜。”
這本是在公子面前露臉的事,吳彩雲應該高興才對。但她今天卻高興不起來。早上才發生過的事,她正希望公子能將她忘記一段時間,不要想起才好呢。這會兒到公子面前去,還不知會怎麽懲罰呢。
“俞教習,我這腳有點疼,走路不方便,要是一下摔了把菜撒了,還不得連累您老?您看,是不是叫蘇小舒去上菜?”她看著俞教習,可憐巴巴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