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方明珠起了疑心,連章清亭也想查一查,晏博文最近到底是怎麽回事?
自從上次回來報帳遲了兩日,他的行蹤便開始有些鬼祟起來,每回來來去去都他一個人,若是讓人跟他同行,他就找借口推三阻四的。
原本從來都不在意金錢的他,居然還找她赧顏支了幾回工錢。若問他有什麽事,他隻含糊說有些要花用的地方,再問,就什麽也不肯說了。
章清亭可以肯定,他有事情瞞得他們!那是什麽呢?
晏博文今日回扎蘭堡報帳時,又一次開口向章清亭要錢了,章清亭什麽都沒問就給了他,可若是不查個水落石出,萬一出了什麽事,那可如何是好?
章清亭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你去把保柱和福慶叫來,我教你們個主意!”
她細細囑咐了一番,方明珠點頭,連連稱是,依計行事去了。
章清亭手扶著後腰,慢慢蹓躂著到了馬廄內新開辟出來的育駒處,瞧著那些已經降生的鮮活稚嫩的小馬兒,滿心歡喜。這就是她們馬場的希望呢,就和自己肚子裡的寶寶一樣,也是她和趙成材的希望!她現在已經能感受到寶寶的心跳和微弱的胎動了,只是太小,氣力不足,不夠明顯。
她低頭給了寶寶一個微笑的鼓勵,好孩子,你可要在娘肚子裡好生吃喝,長得壯壯的,日後生下來才活潑又安康!
又踱到母馬產房,卻見從賀家請來的劉師傅滿頭大汗的剛出來透氣。
“劉師傅辛苦了!”章清亭含笑先關切的問了句,才問,“又生了麽?這回是公馬駒兒還是母的?”
“這一胎,怕是不好說了!”劉師傅抹了把汗,“趙夫人,您可得做好準備,若是再生不下來,這對母子怕就都保不住了!”
什麽?章清亭唬了一大跳,她這馬場自從開始下駒以來,一直都很順利,又多半在夜間,她一早過來,總是聽夥計們跟她報喜,說又生了匹什麽。隻這匹白馬,是從這早上進去的,可直到這會子還沒出來,“那我進去看看!”
劉師傅伸手把她攔住,“你現這情形,可不能看這個,萬一那馬不好了……”
他善意的目光看著她的肚子,怕她留下心理陰影。
“那有些什麽我能做的?”
劉師傅搖了搖頭,“這下崽子跟人生孩子一樣,都是一樣的艱險!若是實在保不住小的,我只能盡力幫你保住大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重又走進母馬產房裡。現在每一匹馬對於章清亭來說都非常珍貴,可自從自己有孕後,她對這些母馬的感情不再是看待一個商品,而更多一些同病相憐的關切和牽引。
空氣中漸漸彌散起血腥的味道,母馬在裡面哀哀嘶鳴,可章清亭只能站在外頭焦急的等待。她攥著拳頭,在心裡默默祈禱。這一刻,她覺得自己似乎和那母馬的心連在一起。加油啊!你們一定要母子平安啊!
也不知在外頭站了多久,驀地,只聽裡面夥計歡呼起來,“生出來了!生出來了!”
章清亭剛松了一口氣,露出笑意,卻聽見裡面奇異的安靜了。這是怎麽了?
下一刻,張小蝶渾身血汙的衝了出來,一見著她就哇哇大哭,語無倫次的說著,“小馬駒死了!卡在裡面時間太長憋死了!我不要生孩子!生孩子太可怕了!”
章清亭心裡一緊,手撫著腹部,有絲不祥的陰雲悄悄籠上了她的心底。
……
晏博文拿著錢,回了劉家集卻不直接去牛家糧鋪,卻是緊鎖著眉頭走進一家幽深小巷裡的客棧。熟門熟路的敲響了一間房門,兩長一短,明顯是約好的暗號。
緊閉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道小縫,一個三十許的黃臉漢子探出半邊臉來,見了是他,才喜笑顏開的拉開,“小馬,快進來!”
屋子裡,還有四個人,都是壯年漢子,很是結實,隻眼中都帶著股莫名的警惕之意。
“來的順利吧?路上沒被人發現吧?”
晏博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算是回答了他們的話,把兜裡的銀錢盡數倒在桌上,“這是最後一次了,我真的再也沒有錢了。要不,老板娘就該疑心了!”
“小馬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五人當中最粗豪的那個一拍桌子,大嗓門嚷嚷了起來,“是眼看著咱們見死不救麽?”
“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拿什麽救你們?”雖然於心不忍,但晏博文還是說了實話,“這些錢雖不多,但你們若是遠遠的離開,好好的找份事做,隱姓埋名,官府也抓不到你們的。”
“那要萬一找到了呢?”
那讓晏博文有什麽辦法?“你們就不該私自逃跑!若是好好把刑期服完,出來不就可以重新做人了?”
“你這話說得輕巧!你自己才三年,可我幾年?二十年!老張和老王更是遙遙無期!你是命好,殺了人才判這麽短日子,可我們呢?等服完刑出來,人都老掉牙了!在不在還難說呢!誰願意一輩子困在那鬼地方?”
那個臘黃面皮的忙打起了圓場,“小馬,你也別怪大鍾說話難聽,咱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曉得,誰不是逼得沒法子才殺了人?又有誰願意在那邊關呆一輩子?大鍾家裡還有八十歲的老母,我家還有四個幾歲大的娃娃,你也得體諒體諒我們的處境!”
“我若是不體諒你們,早就撒手不管了,怎麽會幫你們直到如今?可我真的是有心無力!你們也知道,我現在不過是給人家做家仆,能有幾個錢?就你們這些日子吃的用的,還全是我找老板家預支來的!”
晏博文真的是很無奈,這些人,都是他在邊關服刑時的牢友,沒想到他們居然找著機會越獄逃出來了!更沒想到,居然會落腳在王家集,正好讓自己給撞上!
在邊關的時候,他們對自己這個初來乍到的貴公子還是非常照顧的。尤其是這個黃臉的老於,簡直是拿他當弟弟似的,有好吃的也分給他,不會乾活就手把手的教他。就衝著這分恩情,晏博文也不可能在人求到自己時,無動於衷。
可他也深深的知道,這樣跟他們往來,可就犯了窩藏包庇之罪了,所以他起初就想著,送他們些錢,打發他們快些離開,裝作不知道這事就完了。沒想到他們在他這兒安定下來之後,商量來商量去,也找不到什麽出路,就此耽擱下來。這麽幾個大漢要吃要喝,晏博文怎麽負擔得起?
時間一長,他也難免有些心慌,萬一被人發現了怎麽辦?自己受牽連那還沒什麽,可若是牽連到章清亭,那可真是坐實了那“強盜頭子”的罪名了。晏博文知道,這夥人全是粗人,跟他們講什麽暗示提點全是虛的,最好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明明白白的拒絕,可能還讓他們更加明白。
“於大哥!你從前幫過我,這個我很感激,你要我為你做牛做馬來報答都可以!可我真的沒錢了,實在是沒有這個能力照顧你們!”
“那好辦啊!”名叫大鍾的男子把桌子一拍,“你不給人管著糧店麽?趁著天黑,咱們乾脆把店一搶,大家不就有錢了?”
“好主意啊!”旁邊還有人附合著,“再去搶那馬場!總是小馬你養熟的,肯定聽你話!咱們有了馬,跑得就更容易些!”
“你們敢?”晏博文勃然色變,“人家於我恩重如山,你們要是想打那店的主意,除非踩著我的屍首過去!”
“小聲點!小聲點!這還是在客棧裡呢,小心給人聽了去!”老於急得一頭汗,勸了這邊又勸那邊,“小馬說得對!忘恩負義的事情,咱們可不能去幹!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別想著去做那事!不過小馬呀,咱們也不是不知道你的難處,可咱們一沒有路引,二沒有戶籍簿子,上哪兒去找事做呢?”
那你們跑出來幹嘛?晏博文沉下了臉,卻怕鬧得更僵,沒把這話說出口。
有人建議了,“那咱們不如落草為寇算了!既是熟人動不得,那生人沒關系吧?守在山裡,抓到誰就算是誰!有酒喝酒,有肉吃肉,那日子多痛快!”
“對!要能那麽痛痛快快的過日子, 縱是死了,我也是甘願的!總好過現在藏頭露尾,跟陰溝裡的老鼠似的!憋屈!”
“這主意好!那咱們現就上山落草去!走走走!”
“那你們去!我就不奉陪了!”晏博文轉身想走。
卻被人攔住了,“不行!小馬你得跟我們一起走!”
晏博文眼神一凜,“怎麽?你們還想把我強留下不可?”
“你既知道我們這想法了,那當然得跟咱們一塊去才是一條心!萬一你要是去報了官怎麽辦?”
晏博文當真惱了,“我若是報官還須等到此時麽?早把你們抓回去了!”
“我們也不是這意思!”老於上前拉著他勸道,“小馬呀,你身手好,有你跟我們一起,大夥兒也放心些不是麽?再有,你在這兒過得有什麽意思?成天被人呼來喝去的,做人奴才哪有自己逍遙快活來得自在?你反正也是給逐出家門了,走哪兒混不到一口飯吃?何必非在這兒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跟咱們走,也不是要你做一世的強盜。痛痛快快乾幾票大買賣,大夥兒分了錢,各自回家,做點小本生意,這一輩子就什麽都不用發愁了,也省得求爺爺告奶奶的,委委屈屈的過一輩子,你說呢?”
晏博文心下忽地疑心起來,老於怎麽突然說出這番話來?倒不似隨口說說,卻象是早有預謀的。難道他們早就商量好了,要拉自己一起落草為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