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簡直……簡直是一派胡言!他怎麽對我的,我自己心中有數!用不著你替他臉上貼金!”晏博齋無法相信自己聽到這一切,簡直就是暴跳如雷了。
“我沒有胡說!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想一想就知道了。是的!爹是在生活上沒有特別優待你,但有下人敢克扣你嗎?你再想一想,我們倆從小到大用的老師是不是一樣的?同樣的老師教了你,然後才來教我,哥,你不能因為我的成績比你好,就處處覺得是老師沒有盡心盡力的教你!”
“本來就是!”
晏博文聽他仍是這麽的冥頑不靈,眼神中愈加沉痛,“每個人取得的成績都是他辛苦努力得來的!哥,你只聽到別人對我的讚美,可是你有沒有看到我是如何的起五更,睡三更辛苦練習?你只看到母親當著人面對我的寵愛,可你有沒有看到母親背著人時對我的嚴厲督促?我可以說句實話,小時候,我怕母親遠過於父親!因為自啟蒙開始,娘就沒有一日不盯著我的文武功課。那時我挨過的板子,流過的眼淚,遠不是你能想象的!”
“你在這兒跟我說些有什麽意思?”
“因為我想告訴你,爹,包括我娘和我,從來就沒有虧待過你!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如果爹真的如你所想,那麽不喜歡,為什麽不把你放到鄉下,任你自生自滅去?若是我娘當真瞧不起你們母子,為什麽又不攔著我,仍讓我和你走動得那麽親近?哥,你自己捫心自問,你雖然在生活上有些方面不如我,但真的過得很差嗎?你也知道的,許多大戶人家不得寵的庶子庶女到底過著怎樣的日子!”
晏博齋想不出,但是他找到了一個借口,“可他連個名字也不能給我!你的名字叫文,那是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而我的呢?還得排在你的後面,齋!就是那個破書齋的齋!”
晏博文真沒想到,連這樣一個名字,也讓他耿耿於懷這麽多年,他真的是積怨已久,走火入魔了!
“哥,難道你不知道麽?因為從前爹在娶娘之前要了你,所以在族中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你的名字一直不讓上族譜,這也是爹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你的名字是早就定下的,在你剛出生時就已經定下了!你若是不信,可以去祠堂翻看從前爹領著你祭祀時的供奉之物,那上頭應該就留了你的名字!認真說起來,我這個文字才是從你的齋字化來。而他的另一層意思,就是爹年少時讀書的地方。他自己給那兒起了名兒就叫碧桐齋,那是爹年少時最喜歡的地方,也是他和你娘有你的地方,我想他應該是為了紀念吧,所以才給你起了這個名兒的!”
“你騙人!騙人!”晏博齋不可置信的咆哮著,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我有沒有騙人,你去翻爹從前的手劄就知道了。許多地方,應該都提著這個款。” 晏博文看著他,目光裡同樣充滿了不可置信,“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連這樣的事情都懷恨在心!爹從前說起你,總說你疑心太重,又總是人雲亦雲偏聽偏信,我還不樂意聽,原來……原來你真的是這樣!你辜負了爹的期望,甚至……還害死了爹,對不對?”
“我沒有!沒有!”晏博齋急急的辯解著,但那眼神中的慌亂已經明白的顯示了他的心虛與掩飾。
晏博文緊緊閉上了眼,聲音哽咽了,“哥,你就算是妒忌我,恨我,甚至恨我娘我都能理解,可你……你怎麽能對爹也下得去手?”
“我才沒有!”晏博齋忽地喪失理智的撲上前來,“都是你!都是因為有了你,這個家才變成這樣的!”
隻一招,晏博文就擒住了他的咽喉,“哥,我說過!我能有今天的這一身的本事全是自己勤學苦練得來的,這一點,你永遠比不上我!”
“誰說的?”晏博齋狀若瘋狂的一次次對晏博文發動著攻擊,可是一次次的被這個弟弟輕而易舉的摔在地上,最後,他汗流浹背的躺在地上,實在是動不了了。晏博文仍是站在那兒,身姿如標槍一樣筆直。
“你真不配做晏家的子孫!簡直都不配做個人!”冷冷的甩下這句話,晏博文走了。
留下晏博齋躺在那裡,眼神卻是空洞而迷惘的望著屋頂,腦子裡一遍又一遍的回旋著他的話。
原來,原來所有的一切竟是自己的誤會麽?晏博齋不能相信,他也無法相信!他讓小廝進來,扶著他進了晏懷瑾生前最後住的小院,翻起一卷泛黃的手劄,那裡赫然寫著,碧桐書生手記。打開來,一行行的翻看著,有一段二十多年的往事躍然紙上:
“今,鳳兒被診出有孕,爹娘皆說不留,但吾執意留下……若是得男,則以齋命名……”
錯了!全都錯了!這一定是給人偽造的,一定是假的!假的!
不!這是真的!真的!你,就是你晏博齋,害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不對!不是我!是他逼我的!就算從前他曾經對我有過一絲父子之情又如何?他後來都幹了些什麽?什麽玉不琢不成器,你千萬不要相信,不能相信!
……
這一夜,晏博齋在這兒呆呆的坐了一夜。腦子裡就象是兩軍對壘,廝殺得血流遍地,一片狼籍。
天色微明,仆役來請,“老爺,該上朝了。”
哦!晏博齋一下回過神來,茫然四顧,才發現自己身處何地。找回魂魄後,不管內心是如何的翻江倒海,但日子總得過下去。上朝是大事,絕不能無故延誤。腦子仍是一團漿糊,但身體卻按照習慣運轉開來。
那官袍履帶皆在內書房中,春梅見他一夜未歸,卻仍是早早的起來候在那兒。在伺候他洗漱更衣的時候,晏博齋仍是有幾分恍惚,連把貼身的鑰匙拉在桌上都沒有察覺,就匆匆上朝去了。
春梅按捺住自己怦怦亂跳的心,悄悄把那鑰匙收了起來,覷個無人的時候打開了那隻櫃子,發現了那包調料和配方。大戶人家的丫鬟,又跟著才學出眾的朱氏這麽多年,就沒有不識字的。她雖不知道這是什麽,卻提起筆,依樣畫葫蘆的抄了一份,又將那包調料倒出少許,另包了起來,貼身藏好。然後才將東西不露痕跡的放了回去,待收拾完畢,手心已然汗透了。照照鏡子,待自己因為緊張而微微漲紅的面色褪去,恢復平靜了,她才慢悠悠的出了門,去向朱氏密報。
朱氏拿著東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別的倒還罷了,隻這禦米殼,到底是什麽東西?
晏博齋坐在官轎之中,正一顛一顛的昏昏欲睡之際,旁邊一個家丁猶豫了半晌,還是撩開車簾,向他低聲稟報了件事,“老爺,昨兒二爺來了之後,您派去監視他的人過來回稟,說是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去見過他。”
晏博齋仍是閉著眼睛,淡淡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他才陡然反應過來,布滿血絲的眼睛一下睜開,厲聲質問,“你說什麽?”
那家丁嚇了一跳,忙著解釋,“您……您昨兒見過二爺,就去了老太爺的院子,還吩咐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的……”
混帳!晏博齋驀地記了起來,他從瑞華樓出來的時候,也被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撞過!“那女人是誰?查到沒有?”
“查到了。”家丁見他沒有追究,很是松了一口氣,忙著回稟,“是新晉的舉人趙成材之妻,就是收留二爺在扎蘭堡的那對小夫妻!”
晏博齋臉色一沉,重重一捶椅背,連一個小小的舉人竟然都敢來管閑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既然他們知道了,那跟他們交好的孟子瞻呢?要是這麽多人都知道了……
晏博齋倒吸一口涼氣,做過的事情總是不能回頭了,現在還去想死了的晏懷瑾等前塵往事都已經毫無意義!最要緊的是,要如何想辦法盡快平息這件事才是要緊!
這可不能再拖了,要不誰知道會不會象滾雪球一般越弄越大?現在是到了快刀斬亂麻的時候了!
晏博齋暗自下定了決心。
這日一早,趙成材便以要去感謝王太醫這麽長時間的醫治為由,說要帶牛得旺去給人家拜個年,並登門道謝。
趙玉蓮不明白大哥怎麽突然有些一舉,“跟王太醫不用客氣的!年前我已經親自去送了禮了,他們長年在宮裡供奉,難得這過年能休個假,也想在家清靜清靜。當時就說了不要上門拜年的,等到了日子,上門續診便是!”
趙成材擺了擺手,“人家說是這麽說,但咱們哪能真這麽不客氣的?不止是去他那兒,還有濟世堂的黃老大夫那兒,也得去走動走動。這一年多,可省了咱們多少藥材錢?禮多人不怪,我帶著旺兒去去就回!”
他這麽一說,旁人也不好相勸了,那就由著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