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博齋為人謹慎,方德海煉製出來的東西,當然是越少有人經手越好。這個邱勝,雖然可用,但為人心太貪,雁過都想拔毛,難保不起什麽別的心思。
心念一動,很快就做出了決定,“我親自去取貨!你把那些人手挑幾個帶上,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也該是他們出力的時候了,記得讓他們做得利索點!”
邱勝一愣,抬眼瞥見晏博齋眼中的殺意,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眼珠一轉,輕聲問,“那事成之後,屍首是往哪兒處理?要不老爺您給個令牌,我讓他們帶出京城,埋到山裡或是扔進河裡?”
晏博齋不悅的皺眉低斥,“蠢材!偌大個京城,出幾個流民匪寇,鬧點命案那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還拿著令牌折騰出京城之外,難道你是怕人不知道我們晏府跟此有關聯嗎?等我走了,你們就找個黑巷子,把那老頭打上一悶棍,身上錢財收走不就完了?隻記得動作要快,千萬別讓人發現才好,記得蒙上面,知道麽?”
邱勝怕他疑心,不敢再問,隻得垂首應了,心中卻暗自失望,這想從晏博齋手上弄點把柄,還真是不容易!
今兒初十,是約定來交貨的日子,方德海早早的就收拾了調料,拿一隻嶄新的細白瓷瓶裝了,又用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塞在懷裡,掩在大棉襖下頭。把全身都收拾好了,卻不慌著出門。
因為今兒也是太學院裡講學的日子,趙成材一早就和杜聿寒上京城了,方德海特意錯開了他們好一會兒,這才另又拿起隻粗瓷青瓶,出得門來。
見了章清亭等人,笑吟吟的道,“琢磨了這些天,可算是弄些東西出來了,咱們今兒要不就拿去烤肉試試吧,應該還不錯的!”
“那敢情好!”章清亭很是積極的就把那瓶作料給接了過來,當下就吩咐眾人,“那咱們今天可得好好的樂一樂!一會兒架個火爐,把那魚肉都醃上,燙幾壺好酒,把人都請來,一邊烤一邊吃,一邊行個令說笑,一邊喝著小酒,那才有意思呢!老爺子,您說是不是?”
“還是你這丫頭就最懂得過日子!”方德海呵呵乾笑著,“噯,那你們就快準備著吧!我到京城裡去轉轉就回來!”
方明珠覺得老大的古怪,“爺爺您又要上京啊?”
“是啊!”方德海扯了個謊,“我突然想起我從前在這兒的幾個老朋友,也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的,過去瞧瞧。瞧完了,回來再帶點好酒!”
“那我陪您去吧!”方明珠一語剛落,卻被章清亭攔了下來,“明珠你跟著去湊個什麽熱鬧勁兒?咱們幾家可都請過客了,今兒就算你們家請客了!你爺爺的事情是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就該你大顯身手的時候了,怎麽?你還想躲懶不成?”
有她這麽一插科打諢,弄得方德海想找借口都用不上了,呵呵笑道,“就是!就是!明珠你就在家好好露一手啊!這個只是香料,那鹽啊醬啊什麽的還得弄弄,你也都會的,好好在家弄啊,可別丟爺爺的臉!”
方明珠有些沒反應過來,章清亭把她胳膊一拉,笑著把話接了過來,“明珠你就快跟我過來吧,今兒這餐飯不弄好,你是哪兒也去不成!小蝶這可都有婆家了,你再不好好表現表現你的廚藝,看以後哪有好人家願意要你?老爺子,您就放心的去吧!”
“好咧!”雖然覺得今天的章清亭有些過於好說話,但方德海現在是樂得趕緊去把事情辦了,早點回來。
等進了廚房,眼瞧著方德海跟吉祥一塊兒走了,章清亭先把那青瓷瓶打開,倒了一點問方明珠, “你瞧瞧,和從前的有甚麽區別?”
雖然研成了粉末,但方明珠盡得方德海真傳,撥開細細一瞧,便知端的了,“少了點辛辣的東西,多了點清潤的。現在天冷,爺爺說吃太燥熱不好的。”
她一時也皺起了眉,“不過真奇怪,這裡頭沒有爺爺前兒做時的那股異香!還有大姐,你今兒怎麽攔著我,不讓我跟著爺爺去?讓金寶跟去也好啊!”
章清亭也知道這老頭不會害他們,問問方明珠,只是借她的鼻子來確認一下,那證明真正有“貨”的東西還是在方德海自己手裡。
現在沒空解釋了,章清亭交待了她一聲,“你今兒就在家好生料理這個,哪兒也別去!讓玉蓮給我看著喜妞,我去去就回!”
“可是大姐……”你到底要上哪兒呀?方明珠還沒問完,章清亭已經抬腳出了門。
她徑直找到了閻家兄弟,開門見山的道,“老爺子今兒又出門了,應該是給人交貨去了,我去找二爺要輛車,跟去瞧瞧!你們就等著我的信兒吧!”
“我們陪你去!”閻家兄弟神情肅然起來,“萬一那夥人有什麽歹心,你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尋常家丁也太危險了!有咱們在,也好有個應對!不過這事得跟二爺打個招呼,讓他有個準備,畢竟我們都是在他的地盤上,免得連累了他!”
這話說得很是!三人匆匆去跟喬仲達分說明白,喬仲達心思細密,當即意識到事態嚴重,他想了想道,“那張夫人你也不能就這麽去,稍稍打扮一下,你跟著閻二哥先走,別讓人認出來才好。我不大方便露面,便和閻大哥跟在你們後頭接應,這樣就更穩妥些了。”
那行!當下事不宜遲,分頭行動。喬仲達雖然現在沒有夫人,但陳姨娘才剛回去,又是打算以後過來長居的,東西還剩下不少。章清亭就借了套她的衣裳首飾戴上,特意把脂粉塗得厚厚的,乍一看,竟與牛姨媽故意弄的那暴發戶形象差不多,與平常不太象了。閻希北扮作車夫,駕著輛小車就帶著她先走了。
喬仲達在京城人面太熟,若是喬裝打扮給人認出來就更不好了。仍是尋常衣著,隻當作是要上京城鋪子裡查看,也和閻希南出了門。他特意留下閻家老大,也是怕他一個按捺不住,衝動壞事,相形之下,倒是閻希北更能沉得住氣。
順著往京城的道兒走,不一時,就見到路上吉祥偷偷灑下來的小米,章清亭原本還很是自得,卻未料閻希北實話實說,“這法子對於一般象你們這種沒有經驗的人還成,可若是有經驗的,一眼就能瞧出問題。再說這小米又不比別的,現在是路上空曠,你還瞧得見,等進了京城,除非你是沿路灑,否則人一多車一多,很快就踩得連影兒都沒有了!”
章清亭原本還不信,可漸近京城才發現閻希北所言非虛。京城往來的人多,牲口也多,在這大冬天裡,別說是一把小米,就是一棵枯草根,也得給那些路上的牲口啃去吃了。
沒有了引路的小米,閻希北卻一點也不慌亂,注意著車轍變化,趕著車不緊不慢走在路上,胸有成竹的東彎西繞,不一時,就到了瑞華樓附近。
“籲!”閻希北突然把車停了下來,“方老爺子好象在這兒下車了!”他往左右瞧瞧,盡是酒樓店鋪,“這可說不好他去哪兒了。”
章清亭瞪大眼睛,“那吉祥呢?是不是給他打發走了?”
閻希北苦笑,“這老爺子心機太重,若是他換了車轎,那可就沒辦法再找了!”
章清亭想了想卻道,“應該不會!老爺子腿腳不利索,換來換去的,很是麻煩。多半應該就在這附近了!咱們在左右轉轉,瞧能不能碰碰運氣。”
借鑒了上回張金寶的教訓,她沒有下車來瞎打聽,怕惹人疑心。既然自己會盯著這裡, 那很有可能對方的人也會盯著這兒。慢悠悠兜了半圈,章清亭再一次看到了瑞華樓的標識,心中一動,“咱們就在這兒等著!”
既然上回是在這裡,這回又到這個地方來了,那十九還是在這裡!有時候把問題簡單化,倒比複雜化來更加的合情合理。
章清亭猜得沒錯,此刻的方德海,就在樓上的一間雅間裡會見晏博齋,就連邱勝都被趕到外面守大門。
將精心提煉的調料遞上,方德海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資本,也就根本不做那個指望了。隻低聲下氣的再次懇求,“大爺,您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您就把我兒子的屍骨還給我吧!”
本以為晏博齋還要伺機刁難,沒想到他竟然意外的好說話,指著桌上備好的筆墨,“行啊!你把這調料的配方及詳細製作方法寫下,我自然就把你兒子的屍骨還給你。”
這可是意外之喜!方德海二話不說,坐下來,就用顫抖的手提著毛筆開始一筆一劃的默寫配方。鼻尖流轉著淡淡的紙墨香氣,讓人的心情漸漸的平靜下來。心一靜,方德海心中卻驀地忽地一緊,意識到不對勁了!
晏博齋怎麽突然變得好說話了?這不象這些當權者的風格啊?上回自己就提出要替他默寫配方交換兒子的屍骨,他卻是拒絕了。而今天,為什麽突然就允了呢?自己寫完了這配方,他當真就能把兒子的屍骨還給自己?想想似乎沒那麽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