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於掌櫃的神色就恭敬起來,斂氣屏聲的上前介紹,那相貌威嚴、錦衣華服坐在上首的四旬長者便是東家薛三爺。伺候一旁,年紀輕輕,眉清目秀的那位是師爺。
不知為什麽,章清亭一打眼,總覺得這二人說不出的古怪,具體的卻又說不上來。心裡存了三分疑惑,仍是大大方方的見了禮,分賓主落座。
僮兒奉上香茶,器具乾淨精美,章清亭微揭開蓋,便聞到一股清香,這是上好的雨前龍井,是她到這裡來,喝到最好的一杯茶了,臉上不覺露出幾分淡淡的滿意之色。
落在旁人眼裡,卻有些訝異。這姑娘還懂品茶?
那薛三爺也不客套,開門見山談起了正事,“張姑娘,今日請你大駕光臨,是何來意,想來於掌櫃的已經跟你說過了。你有什麽要求,咱們盡可以談談。”
“昨日於掌櫃只是匆匆說了幾句,小女子還不太清楚貴寶號的意思,還是請薛三爺您來做個介紹吧。”章清亭可沒那麽快亮出自己的底牌。
薛三爺一怔,他身後的師爺卻忍不住輕笑了,“張姑娘,我們的想法是這樣的。就是請您擺個擂台,吸引人來打馬吊。每日我們付您一錢銀子的工錢,您若是贏了錢,其中的一成也抽作您的花紅,待還清那二百兩的賭債之後,再贏多的,不管多少全都歸您。”
章清亭心中嗤笑,這樣一份表面風光,內裡漏洞百出的條件,她會答應那才有鬼!打點精神,她開始逐條駁斥。
“那小女子有以下幾點疑問,請薛三爺指教。”
“姑娘請講。”
“一,每一局的賭注多少?本錢誰出?”
“二,我這每日一錢銀子的工錢按理說也不算少了,但是每天要打幾局?若是從早到晚,我可吃不消。”
“三,若是贏了,我有花紅抽,若是輸了,是否還得在我那帳上扣?”
“四,貴寶號設這賭局贏利何在?總不會就為了給小女子一個賺錢還債的機會吧?”
“五,張發財輸了二百兩固然是他咎由自取,斬了一根手指頭也算他活該。只是薛三爺,你們明知道張家的底細,卻做了這樣一個局讓他鑽,是否有些不太仗義?”
章清亭歇了口氣,斜睨著眼前這二人,端起茶杯慢慢的撇去上面的浮沫,“六,貴寶號既然請了我來,真正東家卻又故弄玄虛,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這實在有失誠意。也讓小女子心存疑慮,不敢放心與你們合作呀。”
二人面面相覷,忽地,那師爺哈哈大笑,施禮賠罪道,“姑娘真好眼力,薛三佩服!失禮之處,還望海涵!隻不知姑娘是如何瞧出破綻的?”
他這麽一來,等於承認自己才是真正的老板了。
章大小姐的理由其實很簡單。
起初只是覺得這兩人瞧著有些古怪,待坐下來之後,她留神打量了一下,還真給她看出了破綻。
雖然這年輕師爺身上的衣裳沒有中年大叔的華麗,但他的腳上卻穿著一雙錦面厚底的靴子,看著足有八成新,連鞋幫很是乾淨,一瞧就是只在屋裡活動,出入有車馬代步的。反觀那位中年大叔,腳上隻穿一雙半舊的普通布鞋,邊緣也是烏漆麻黑的,帶著不少汙漬。
她們官宦人家,從來最是注重儀表,連細微末節都不會放過,章清亭看出蹊蹺來之後,心裡就猜出了八九分。
況且,一個人不管怎麽變,他的眼神總是變不了的。
這年輕師爺雖然極力隱藏,
但那種自信的神采卻溢於言表。反觀這位大叔,在她說話時,眼神也算凌厲,但不時總要偷偷向這師爺瞟上一眼,似是探詢,若真是主人,又怎會如此? 章大小姐十八年的千金可不是白當的,一眾妻妾站成一堆,哪怕衣著打扮得一模一樣,她也能從眼神姿態中分辨出孰高孰低。
“薛老板神采飛揚,當然與眾不同。”章清亭不願被人瞧出底細,隨口奉承一句,意圖蒙混過關。
那薛三爺卻不是普通的市井之徒,他本名薛子安,因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眾人都稱一聲三爺。
薛家是靠撈偏門起的家,在扎蘭堡一帶頗有勢力,這家人自知做這一行當,得罪的人實在太多,故此都極是低調,甚少在人前露臉。
這薛子安那日在賭場上見章清亭打一手好馬吊,便動了心思要把她挖來當棵搖錢樹。那張發財就算不自動送上門來,他也會派人引誘他來輸錢。
今日見章清亭換了裝束,竟是容顏俏麗,談吐不俗,心中更是驚喜,卻也難免生出些疑惑來。
之前的張蜻蜓他雖沒見過,但正如章清亭所言,一個人的外貌可以改變,但氣質卻很難改變。象張蜻蜓那樣一個貧苦女子,遠的不說,怎麽可能懂得品茶之道呢?
薛子安也算是閱人無數了,當然沒這麽好打發,在她對面坐下很不客氣的問道,“張姑娘,您真的是之前那位張蜻蜓麽?”
章清亭被問得心中一驚,難道被人瞧出什麽破綻?
“這當然是我家大姐!天天跟咱們在一起,哪裡還能有假冒的?”張金寶聽薛三問得古怪, 搶先答了,倒是替章清亭解了圍。
薛子安呵呵一笑,也不追究,“是在下失言了。張姑娘既然有這如許疑問,想來是有備而來,您想怎麽辦呢?”
他又把這話題推了回去,也不肯率先給個痛快話。
章清亭冷笑道,“薛三爺,您是債主,又是大老板!小女子何德何能,敢跟您談條件?只不過想要句實話,求個心安而已。您真要我說,那我就希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把那帳一筆勾銷才好!可您會同意麽?”
薛子安合掌笑道,“姑娘真是快人快語,行!我們也別兜圈子了,大家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他話鋒一轉,開始說正事了,“我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就是請姑娘每日出來和人打牌,時間嘛,也不要太長,一個白天就夠了。當然,跟您打牌的,一局一人得抽一錢銀子的彩頭。若是誰贏了姑娘一局,我們賭坊就賠上十兩,若是姑娘輸了,那不好意思,當然要記在姑娘帳上。賭坊每日給你一百兩銀子作賭本,輸完為止。等姑娘贏夠了二百兩,再多的就盡歸你所有!”他嘿嘿一笑,“以姑娘的牌技,只怕到時我讓姑娘收手,姑娘還舍不得呢!”
這是要誘她上賭癮啊!
章清亭自小在馬吊裡泡大,雖然喜歡,但天生的也具有了免疫力,她搖頭笑道,“這法子不好,賺錢既慢且費神費力,不如我替三爺出一計可好?”
“哦?那快請講!”薛子安對這姑娘的興趣越發濃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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