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瞻神清氣爽的現身了,“下跪何人?所為何事?”
嘰裡呱啦一通套話,苦主與被告公說公的理,婆說婆的理,把事情經過又說了一遍,大致上是不差的。
首先,是死者和一眾閑雜人等到馬場上去搗亂,這一條可是最為關鍵的導火索,趙成材當即就先揪了出來,“這冤有頭,債有主,且不論死者因何而死,若不是這些人心生貪念,到我家鬧事,斷不會有此一場災禍,若說事出有因的話,首先這死者自己就得負很大一部分責任!”
他這一番辯駁很是要緊,不能光讓人揪著死人這一條,而要弄清楚為什麽死人。縱然是那夥人一口咬定晏博文出手傷人,也可以說晏博文是出手自衛,作為馬場管事,他有責任保護東家的馬場,從這一點來說,他並沒有做錯什麽。
那邊的狀師無話可講,隻咬準一條,“那你們也不能打死人!律法裡可有規定,就算是死者主動到你們馬場裡去的,但他有沒有偷成馬呢?沒有吧!有沒有損壞你們馬場的財物呢?也沒有吧!那既然他的所作所為還沒有對你們的馬場構成威脅,你們馬場裡的人又憑什麽置人於死地呢?”
趙成材冷笑,“那難道說,非得他們把我們馬場的馬全都偷走放跑了我們才能自衛?敢問這位先生,難道您家裡進了賊,也非得等著他把你們家裡的東西偷光了你才能去拿這賊?就是見著陌生人在您家裡翻箱倒櫃也無動於衷?再說,誰說死者就是我們家夥計置他於死地的?這事實還沒查清楚呢,你可不能血口噴人!還請大人宣召仵作和大夫上堂作證!”
孟子瞻聽他們吵得不亦樂乎,半天也不吱聲。趙成材明顯邏輯嚴密,滴水不漏,不用問,他背後肯定是陳師爺幫他做了參謀。至於死者這一家,孟子瞻更感興趣,一個無知農婦居然也能請到如此伶牙俐齒的狀師,恐怕就非她所為了。
現在見趙成材把皮球踢給了他,他看了旁邊青柏一眼,青柏立即道,“宣仵作和大夫上堂!”
仵作和大夫早就候在一旁了,此時進來,首先由仵作呈上證詞,“死者身上共有青紫痕跡大小不等共一十二處,致命的一處傷痕是被人從後方打斷了頸椎所致。”
死者婆娘當即又嚎開了,“相公啊,你死得好慘哪?怎麽就活活給人打死了呀!”
“肅靜!”孟子瞻也有些受不了這噪音了,啪地一拍驚堂木,那婆娘一哽,把哭聲全咽了回去。
“大夫,你說!”
大夫躬身施禮,“回大人,死者生前已經患了重傷寒,且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以老夫愚見,象這樣的病人,根本不可能起得了身,就是不知怎地跑了出來。”
“哦?那依你說,這病人是給人硬拖出來的?”
“以常理而言,便是如此了。”
趙成材忙不迭的抓住機會,“大人!試問這樣一個動都動不了的病人,給人拖到我們馬場來,那是何居心?況且就算要打鬥,誰會對這樣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病人動手呢?”
章清亭隻覺腦子裡靈光一閃,似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如流星般閃過,但還等不及她抓住,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到底是什麽?她深蹙著眉頭,想要抓回那一絲靈感。
那婆娘聽著情形不對,慌忙道,“大人,我家相公起初是病著,但那天卻突然好了些,才跟著人出門的!”
趙成材立即追問,“你既如此說,有何憑證?”
“同去的人就全是憑證!”
那邊狀師適時進言了,“大人,何不傳召他們作證?也一起分辨個明白!”
孟子瞻略一挑眼,倒想聽聽他們該如何自圓其說,“宣所有人犯上堂!”
這回動靜可就大了,呼啦啦一下子公堂上就擠上了好幾十人,顯得地方都不夠了,直跪到大門口。
對方狀師先問話了,尋著那個領頭之人,“你且說說,那日究竟是何情形,死者究竟是怎麽跟你們一起出的門?”
那漢子回話了,“那死者原本與小人有些舊識,因過年間聽說他病了,小人便去他家探望,他就說起日子難過,自己又得了病,花去不少錢財,所以想要發一筆橫財,解解家中的困境。”
“那你是說,是死者教唆你們去馬場偷馬的麽?”狀師盤問著,貌似不經意的就把大頭罪過全推到死者身上去了。
“是!死者曾認得那原本馬場沈老爺家的一個夥計,說起這個馬場,十裡八鄉的人都知道,是那殺豬女耍了手段才得到的,我們縱是去拿了一兩匹馬,也不算為過吧!”
“對啊!就是!”那幫子無賴甚至叫囂起來,“這本就是來路不正,咱們也是劫富濟貧!”
“你們胡說!胡說!” 張發財氣得面紅耳赤,和幾個小廝在那兒辯駁。越是吵得凶,那狀師面上就越有得色。奇怪的是,趙成材和章清亭卻一言不發。
只見孟子瞻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厲聲低喝,“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去良民家中劫掠財物,還敢大言不慚。統統掌嘴二十!”
那夥無賴全都懵了,隻那狀師忽地變色,想起了一事,卻也補救不及,隻得低下頭去,任憑孟子瞻責罰。
“哼!這沈家馬場欠債不還,是經過本官親自斷定,賣與趙家。契約文書,一應俱全,寫的清清白白!你們說是她耍了手段得到,那豈不是誣蔑本官斷案不清?若是不服,也該是沈家自來告狀說理,豈容爾等宵小放肆?哪個再敢半句不是,本官定當重懲不饒!”
這一下可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隻想著給章清亭夫妻臉上抹黑,不妨得罪了縣太爺。為官者,最重清譽,別的孟子瞻都能姑息,可這種事情他是斷斷不會容許!
當下一聲號令,劈裡啪啦拍子聲響起,二十下過後,那夥人個個臉上跟饅頭似的又紅又腫,全都老實了下來。
繼續審案,還是問那領頭的漢子,“那死者和你們商量過後,就相約到那馬場去了?”
漢子嘴疼,點了點頭。
“那你們究竟是怎麽打起來,又鬧出人命的?”
這下沒法用點頭搖頭來回答了,漢子手被上了鐐銬,隻得用胳膊揉揉腫痛的臉頰,方才說話,“都是因為他!”
他往角落裡一直靜靜看著地的晏博文一指,“全是他挑的頭!”
“他又是怎麽挑起的頭?”
趙成材和章清亭對視了一眼,真正的目標終於暴露了。
“我們剛到那馬場沒一會兒,他就過來了。喊打喊殺的,很是囂張!我們氣不過,當然就與他理論起來,是他先動手打的我!還喊了幫手,”他一指張發財等人,“我們這才打起來的!那小子下手非常狠,是個練家子,他還殺過人的!最是心狠手辣,我們都在他手下吃了虧,不過幸好我們皮粗肉厚都撐過來了,隻那死者,本來就有病,捱不住他的打,就丟了性命!”
那狀師立即接著他的話道,“大人,現在事實已經基本查明,這些人目無法紀固然是他們該罰,但罪不致死,隻那個殺人元凶卻是不可放過!他既然從前也殺過人,兩罪並罰,該定他斬立絕才是!”
真是狠哪!趙成材往前踏了一步,“大人,我能問幾句話麽?”
“你問!”
趙成材先不問晏博文,卻問那漢子,“請問,你當時是怎麽與我家夥計,也就是阿禮理論的?”
“我……”那漢子愣了一下,沒想到趙成材居然問他這樣的問題,實話那是不能說的,隻得編個胡話誆了過去,“我就說我們要借幾匹馬用用,他不許,罵我們是強盜,還說若是咱們不走,就要把咱們全都殺了!”
“那請問你們怎麽回的呢?”
“我們……我們讓他不要這麽小氣, 他不肯,就衝上來打人了!”
“那他衝上來打人時,身邊站了多少個幫手呢?”
“就是你們家那些人啊!”
“一派胡言!”趙成材怒目而視,“你且回頭數數,你們上我們馬場鬧事的一共是一十九人,除了死者,全是二三十歲的壯年男子!而我們馬場一共只有六個小廝,兩個孩子,再就只有嶽父小舅子和阿禮三人。一共十一個,老的老,小的小,就是他們這麽些人全捆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你們的對手,而你們呢?這麽多人,難道就站在那裡等著他打不成?”
那漢子急中生智冒出一句,“他身手好!”
“阿禮是身手好,卻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打人,他究竟為什麽打你們?”
福慶忍不住叫了起來,“是因為他們辱罵阿禮哥,不光罵他,還罵他的父母,罵得可難聽呢!阿禮哥才動手打人的!”
那狀師立即插言,“大人明鑒!現在他們自己都承認是那阿禮先動手打的!請治其罪,以證公道!”
趙成材涼涼的回了一句,“先生,若是別人辱及你家先人,你還能無動於衷,再來治這樣的罪名不遲!”
不顧那人給氣得眼冒金星,趙成材走到晏博文身邊,“阿禮,你告訴大家,你有沒有打死人?”
晏博文仍是看著地,卻靜靜吐出一句話,“小人有罪,甘心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