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荊園雖在城郊,但從碼頭過去,就必須從京城裡穿行。章清亭不是頭一回來,沒什麽太驚奇。但方明珠她們卻是一直瞧著窗外,處處透著好奇。而眼神最為複雜的,當數晏博文了。
昨夜京城裡剛下過一場雪,處處銀裝素裹,似是穿上了雪白的毛茸茸的外套,透出那麽點可愛勁兒來。喬家夥計會說話,說是瑞雪迎佳客。章清亭想著自己走時,也是下了場雪,回去就有了身孕,心下想著便有幾分喜色,不知這回又該應著什麽好事上頭。
車至城中,忽然迎面跑來許多不知哪家的家丁,捧著白幔白幡等送殯之物,急匆匆的往一個地方趕去。
他們的馬車已經減速,可那夥家丁實在跑得太快,一時避讓不及,到底衝撞到了一人,也不是如何受傷,只是跌了一跤。
但那小夥計見狀,立即跳下車去賠罪。但那家丁卻極不領情,跳起來就指著鼻子罵,“不長眼的東西,連晏太師府上的東西都敢衝撞!抓你去坐牢!”
什麽?晏府?晏博文霍地一下跳下車來,揪著那家丁的衣領,厲聲質問,“晏府裡誰殯天了?”
死的不是一個,是一雙!
病逝的是晏府晏太師,晏博文的親生父親晏懷瑾!而晏夫人,也就是晏博文的親生母親裴靜也因夫死子散,生無可戀,服毒殉節了!
晏博文設想過無數次重回家門的場景,可從來就沒有想到,會看到這樣的霜山雪海,白茫茫一片!入眼全是刺目的白,與天地似是融為一體,肅穆蒼涼得讓偌大的晏府幾乎成了個冰窟窿裡,隻一眼,便凍得他連全身的血都涼透了!
而這一切,就發生在昨夜。不過是短短的幾個時辰之前,晏博文就父母雙亡,一無所有了。
“讓我進去!進去!”此時此刻,誰也不能阻擋他的腳步!在沒有看到雙親的遺容之前,他絕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把喜妞往章清亭手裡一遞,趙成材拉著賀玉堂也跟了進去,這個時候,無法叫晏博文冷靜,只能陪在他身邊,不讓他闖下禍事。
正廳之中,已經擺起了奠堂,並排列著兩口黑漆漆的棺材。在這白得讓人發狂的寂靜裡,添了尤為沉重的兩筆。
“不!”晏博文一看見棺前兩個分別羅列著父母之名的牌位,頓時情緒全然崩潰了。撕心裂肺的慘叫一聲,衝上前去就要開棺。
“你幹什麽?幹什麽?”旁邊那些生面孔的家丁一擁而上,攔住了他。
“讓他去!”驀地,從靈堂後頭匆匆趕來渾身縞素,披麻帶孝的晏博齋,揮手攔住了下人,反而命令,“就讓他見爹娘最後一面吧!”
正式下葬之前,棺木不會釘死,隻拿木楔虛掩著,就是為了給至親好友們最後瞻仰遺容的機會。
掙脫開來的晏博文紅著眼睛衝上前,一把推開了父母的棺蓋!
他那博學多才的父親,他那端莊美麗的母親皆是靜靜的躺在那兒,沒有了呼吸,沒有了溫度。
“啊——”仿佛是從心底深處爆發出的哀嚎,晏博文仿佛受了致命傷的獸,痛苦的揪著自己的胸口,撲通就跪了下來!
那種血脈相連的痛如同千刀萬剮的酷刑,把他整個人都擊倒了,痙攣的縮成一團。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卻是半個字也再也說不出來,只是不停的流淚,不停的流淚!直到他覺得眼前一紅,整個人象是掉進了喧囂的血海,徹底的昏厥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周遭的一切全都奇異的安靜下來。四周很黑,但屋子裡有一盞燈仍在搖曳著暖暖的微光。定一定神,外頭隱約還有人壓低了聲音在說話。
“你醒了?”守在床邊的是吉祥,見他醒來便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這是幾?阿禮哥,你還看得見麽?”
怎麽會看不見?晏博文很奇怪他為什麽會這麽問,“二啊!我……我這是在哪兒?”話一出口,才覺得嗓子乾澀的難受。
吉祥松了一大口氣,露出笑意,“可嚇死我們了!你在靈堂上流著血淚就暈過去了!大夥兒好怕你的眼睛出事,幸好沒事!你等著,我給你端吃的來!”
“等……”晏博文忽地想了起來,他的爹娘!待要起身,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又重重的倒了下去。
“阿禮,你醒了?”趙成材在外間聽到說話,挑簾進來,後面還跟著喬仲達,“你別急,先吃點東西,我們慢慢跟你說!”
溫熱香甜的紅棗小米粥很快就端了來,幾口下肚,晏博文感覺有了些力氣,嗓子也不那麽難受了,目光裡多了一份痛過之後沉澱下來的冷靜,“說吧!”
趙成材和喬仲達對視一眼,開口了,“晏老爺和晏夫人確實已經過世了,你那日在靈堂暈倒之後,昏迷了一天一夜,現在是第三日的傍晚了。我們現都在喬公子的思荊園裡,很安全。”
喬仲達把話接了過來,說得更加詳細,“你大哥已經上報了朝廷,皇上的賞賜也下來了。你父親雖然生前曾將你逐出家門,但你大哥還特別為你求情,允你在出殯那日披麻帶孝,前去送行。”
人都死了,他才做好人,讓自己去盡孝,會不會太做作了些?就算是他不求這個情,難道我就不能帶孝嗎?
晏博文在被中掐得自己的手都快要滴出血來,臉上卻淡淡的,“還有什麽?”
他最想知道的是,父母究竟是怎麽死的?還偏偏死在自己進京的頭一夜裡!
旁人如何不知其意?瞧著他的眼中俱是傷感和憐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委實太沉重了些。
喬仲達微微歎息,“博文,你要知道,你父親自你走後,一直就纏綿病榻,此次不幸亡故,也在情理之中。至於你母親做此行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懂麽?”
便是懷疑事有蹊蹺,但又如何能冒著大不敬的罪名去驗屍?想要破解真相,除非你能找到強有力的旁證,否則根本就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我懂!”晏博文緊咬著牙關,他自小就在這朱門繡戶中長大,當然懂得其中的種種禁忌和規矩,“仲達,煩你幫我問問,我這些天能回府上守靈麽?”
喬仲達面露難色,“這個……我已經問過了。可是你大哥說,現在家中人來人往的特別多,你一進門就暈了,他怕到時你再出點事,他照管不來!”
“謝謝你。那就沒事了。”晏博文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大哥,你好狠!連為人子女最後一點孝道都不讓我盡,那還讓我在眾目睽睽下露一面幹嘛?顯示你的手足情深?
從前我怎麽就沒發覺呢?原來你竟是如此的工於心計!不過你也不要得意,我一定不會放棄!如果父母的死真的與你有關,便是豁上性命,我也定要為他們討回公道!
待他再度睜開眼睛時,卻已經恢復了理智,“仲達,可以麻煩你幫我另辟一間淨室麽,我想供奉上爹娘的牌位,就在此給他們守孝。”
“當然可以!東西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先好好睡一覺,養養精神,明兒再開始吧!”
晏博文點頭,“我還想請你去幫我找個人……”
晏府。
一根繩索已經套上了房梁。總管邱勝看著被強行壓來的老婦人,陰陰的笑,“祝嬤嬤,你就快些上路吧!”
“你們會有報應的!一定會有報應的!”祝嬤嬤掙得鬢亂衣斜,一雙老眼卻如會噴火一般死死盯著他,“少爺已經回來了!他一定會替老爺夫人報仇的!你就等著下地獄吧!”
“我下不下地獄就不勞您操心了!您現在下不下地獄卻由我說了算!”邱勝眼中抹過一絲狠厲, “送她上去!”
“我不去!不去!”祝嬤嬤使勁掙扎著,甚至踢倒了讓她上吊的高凳。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邱勝一個眼色,旁邊心腹家丁如狼似虎的撲上前,解下腰帶就勒上她的脖子。
本來想在腦後交個叉,但被邱勝製止了,“就這麽橫著勒死她!然後把她吊上去!”
祝嬤嬤目眥俱裂,憤怒的盯著邱勝,可終歸力不能及,化作無息。直到親眼瞧著她的屍體掛上了房梁,毫無反應,邱勝才滿意的帶著人離去。
晏博齋得到消息時,連手中的茶都沒有漏出半滴,隻淡淡說了句,“祝嬤嬤忠心耿耿,服侍夫人一輩子,將她厚殮,隨老爺夫人出殯時一同下葬,算是全了她一番主仆情誼。對了,她在後頭胡同裡還安著一個小家,你去收拾收拾,記得處理得安靜一點。”
邱勝得令出去,晏博齋才輕輕放下了茶杯,低低自語,“你們也是的,一個二個裝聾作啞不好麽?幹嘛非要學得那麽聰明?你們就在地底下好好的看著吧,這個家就算沒有他,我也一樣會發揚光大!”
抬起眼來,他似是第一次打量這府中的一切物件,露出志得意滿的笑意。渾不知,隔壁的茜紗窗下,瞪著一雙極其驚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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