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平淡生活的幸福

凌晨四點，天還未明。只是大風過境，似乎吹散了烏雲，露出一些曖昧不明的光線。大風過後的街上，有些狼狽不堪。

董小葵在窗前站了一陣，很犯困，可是不想睡，也睡不著。於是換了衣服，輕輕開了門，想到外面走走。剛出樓台，就看到院落裡石桌前，有煙頭明滅。董小葵一怔，站在原地，借助微弱的光線，她看到那模糊的身影，那樣的熟悉，正是許二。

她沒想到他竟然也沒有回屋睡，而是在屋外抽煙。

董小葵在門口站著，瞧著樓下的他。風時不時還有些大，吹得樹木搖晃，帶著梔子花清香滿院亂竄。

他一支煙抽完，也並沒有起身，只是坐在那裡，像是在想事情。過了一會兒，又點了一支煙，依舊使用的是火柴，輕輕一劃，然後騰起溫暖的火苗。火苗在風中突突亂跳。

他用手攏著，小心翼翼地護著那火苗。突突亂跳的火苗映照出他的側臉，堅毅的輪廓。爾後，火苗滅了，便只剩煙頭明明滅滅。

這一晚，大風肆虐。董小葵倚著木質的吊腳樓柱，看著樓下的許二，想起過去的一幕幕，父親的離去，人生路上不斷的跌倒，李斂楓的偏執所造成的那兩年的苦難，陳佳川說分手……

這一幕幕的，歷歷在目。仿若離得不太久遠。那時，她堅定地朝著幸福邁進。可是，她從來沒想到過會遇見許二這樣的人。

相遇，相持，相知，或許還有默默的愛情。他待她好，珍惜她。即便以後沒有結局，這一生最美好的場景，就是遇見他吧。那些都是多麽美好的部分。

可是，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不是相愛的人經過努力就一定會在一起的。

這個男人是天生的王者。如果，非得要相離，才是對他最好。那麽，即便再痛也是願意的。只是，從今往後，她會生活得更好的。

她倚靠著樓柱，舍不得移不開眼睛。盡管光線不明，只能看到許二則坐在梔子花樹下模糊的身影，以及他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

這一晚，兩個各懷心事的男女，一個站在樓上注視著樓下的人，一個坐在院落裡抽煙，就這樣一直到東方微明。

許二這才起身，走到梔子花前，瞧著那一樹的梔子花。董小葵這才挪了挪發麻的腳，像是剛起床開門一般，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用略驚訝的語氣喊了一聲:“你起來了?”

“嗯。”他回答，轉過頭來。

董小葵從他臉上看出些微的憔悴，眼神如同初次見他那般，平靜得讓人覺得太過幽深。

“喜歡那花?”董小葵問，其實是怕他那種審視的目光。

“香味不討厭。花形也好。還算不錯。”他平靜地回答。

董小葵“嗯”了一聲，看到石桌子上的煙頭，沒有說話。許二卻是說:“抽了幾支煙，沒找到煙灰缸和垃圾桶，所以——”

“少抽些，你知道——，我——我們都希望你好好的。”董小葵說，有些慌亂地掩飾自己。

“好。”他回答。然後在那梔子花樹下長身而立，看著她。

風還是一如既往的盛大，有枯黃的梔子花落下，撲簌簌的。兩人站在這裡，像是一幅亙古的古典畫卷，在晨光不明裡，有著傷感彌漫。

又是一陣的靜默，他說:“我去洗漱，一會兒有事。”

“我去準備。”她回答。然後轉身去洗漱間，準備熱水，為他擠好牙膏遞過去。他站在有些舊的鏡子前，接過去開始刷牙。

董小葵走出去，說:“我去煮粥。”

他沒有說話，依舊在洗漱。

董小葵也不在意他到底吃不吃，重要的是她想為他做早餐。熬的是清粥，用的是從荷香渡那裡的農戶家買來的糯米，放了一點點的雞肉絲燉著。又炒了青菜，做了油炸的花生米，自然還有泡菜拚盤。昨晚，他倒是十分喜歡吃。將早餐擺上桌，董小葵去找許二吃飯。只見他站在屋簷下，在講電話，聲音極小，隱約在說:“我現在沒空。”

然後，他掛了電話，轉過身來，雲淡風輕地堆董小葵說:“早餐做好了?”

“嗯。”她點點頭。

許二清冷的臉上竟然露出一抹輕笑，說:“早就聞見香了。對了，讓你媽媽弟弟一起吃早餐吧。”

“不用管他們。我媽媽早晨都是豆漿油條，街角那家。小槐隻吃雞蛋面，一會兒，他自己煮。”董小葵回答，與他一並走進飯廳。

“你家人的習慣還真是不一。那你呢?”許二問，已經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

“我喜歡喝粥，以前上學時，晚上就會在瓦罐裡煨粥，第二天早上還是熱的。那時，用的是那種沒有燒透的炭火灰。”董小葵高興地，說起以前的日子。

其實，以前那種煨粥的方式，是董家傳統的，也是爸爸最喜歡鼓搗的。董小葵喜歡吃，於是，爸爸一弄，她總是跟進跟出。久而久之，自己也就會了。後來，爸爸去了，她越發覺得粥好喝，但爸爸煨粥的方式太過於繁瑣，不適合做早餐。所以，她就想了好多方式改良。

“你個小丫頭倒是會享受生活。”許二嘗了一口，停了一下，說:“這米得是新米吧?”

董小葵點點頭，說:“荷香渡剛剛收起來的米，前幾天，媽媽才去買的。因為下半年，節日多，冬至、臘八、春季等，都需要很多糯米。”

“已經好多年沒吃到這麽好吃的糯米了。”他感歎。

“瞎說。你許二公子可是挑剔得很，那麽有不好吃的能入得你的口。”董小葵不信，撇撇嘴。

他只是笑了笑，喝了一碗粥。這才說:“即便是再好吃，終究不如這樣的早晨。”

“許二公子可真會說話。”董小葵拿杓子攪了攪粥，雞絲的清香與糯米的清香氤氳。

“實話而已。”他平靜地回答。

“不戳穿你。”董小葵斜睨他一眼，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是高興愉快。

他只是淺笑，不再說話，低頭專心喝粥。董小葵也不說話，兩人對面而坐，一時無聲。窗外的風漸漸停了，鳥兒也在熹微的晨光裡醒來，鳴叫聲此起彼伏的，清脆悅耳。

日光朦朦朧朧，投了一些明亮在窗外，鳥鳴風輕的，還有一些霧氣湧動。他們在一起共進早餐，這是一個幸福而玄妙的早晨。如果以後的每個早晨都能如此，便是人生最美的幸福。

可這世間，幸福總是短暫的。盡管兩人吃得很慢，這頓飯還是要吃完的。就好比張無忌抱著趙敏，內心希望那條路永遠也不要走到盡頭，可是那條路終究有盡頭的。

許二吃了好幾碗，將她熬的那點粥都掃光。她輕笑著問:“還要吃麽?冰箱裡有抄手皮，可以包幾朵。我的手藝還不錯。”

“我想，不過，他不允許。”許二站起身，拍了拍胃部。

董小葵一笑，開始收拾碗筷。媽媽下了樓來，看到許二和董小葵剛吃完早餐，愣了一下，說:“這麽早就起床了?”

“阿姨，早。”許二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嗯，早。”媽媽瞧了瞧許二，又掃了董小葵一眼。

眼神審視，有著疑惑。董小葵假裝沒看見，低頭收拾碗筷，說:“仲霖今天有事要處理，所以，早些吃飯。”

媽媽“嗯”了一聲，瞧了瞧剩下的一點點，說:“鄉下早飯，總是簡單些，若是不夠，一定要說，家裡還有些雞蛋什麽的。還算得上新鮮。”

“阿姨，已經吃好了，你別擔心。”許二笑著說。

“吃好就好。”媽媽也是一笑，拖著聲音叫小槐起來開鋪子。董小葵這才想起今天是趕集的日子。

董小槐在外間鋪子上哼哼地答應。媽媽走到井台上打水洗臉。不一會兒，董小槐睡眼惺忪，從外間進來，向許二客氣地打招呼，也去打水洗臉。

許二很有禮貌地回應，然後讓小葵陪著他去車上拿了換洗衣服。滿以為他會挑正裝，他卻挑了極其休閑的一套衣衫換上。

“你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辦麽?”董小葵問。

“我想在你生活的地方轉轉。所以，剛才改了時間，晚上再去。”他漫不經心地回答。董小葵想起剛才叫他吃飯時， 他似乎正在講電話。

“要知道，就讓你再休息休息的。”她說。

“我自有分寸，無妨的。”他回答，竟然又站在窗邊往外瞧了一會兒，高興起來，說:“好多年沒有見過這種集市了。倒是很有生活的味道。”

“那就去轉轉。”董小葵語氣愉快。

“好。”他回答，語氣前所未有的輕松。於是兩人一並到街上去轉悠。

清晨的早市，熱騰騰的饅頭包子、豆漿油條、紅油面館等，還有山中的果農、菜農買新鮮的蔬菜水果，老太太們蒙著美麗的花頭巾，提著半籃子雞蛋與人錙銖必究，年輕的農婦農夫騎著摩托車，載著雞鴨鵝，沿街叫賣，剛剛開學的學生穿著校服，背著書包，三三兩兩從人群裡穿過……

美好的晨光裡，一切平凡的幸福都在發生，如同嬌豔欲滴的鮮花。雲來鎮新街的集市熱鬧非凡，人又特別多。許二對一切都很有興趣，到處看看。似乎又怕董小葵走丟一樣，一直牽著她的手。

人潮擁擠來去的，他們手牽手走過。又往後街去，青石板的後街，晨霧湧動。她帶他去看索橋，看小時候釣魚的地方，講小時候的趣事。

他安靜地聽，偶爾會提出疑問，然後抓住一切機會打趣她。她會佯裝生氣，撲過去打他。他會笑得開心，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最後，在索橋頭那棵大樹下，董小葵與他並肩站著。看著那招魂的矮小神像，彼此都沒說話。四周一片安靜，只有清風在穿梭。她聽到他的聲音，嚴肅而平靜的，他說:“小葵，你該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