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今天的稿子,上線來傳文,發現今天入V了啊,莫名地又開始心虛不安了。因為沒有事先通知大家,小樓二入V了,今天這章我決定還是公正版更新,同時算是正式通知,明天要更V版了啊。擦汗,莫名地再心虛一下。)
韓諾這一站出來,立時引得眾人注目。
他太年少了,雖談不上多麽英俊出眾,但青春正盛,肌膚仿佛都泛著光華,比起那些哪怕在華宴之上歡笑,也總給人一種愁苦之感,多年苦讀無望,心境蒼然,不得志的貧寒儒生們,他實在太明亮,太顯眼了。
他穿得也並不華貴,沒有明晃晃亮眼的綢緞,只是舒適透氣簡單的布料。同樣的一襲青衫,凌松澤穿得頗有些俊逸風雅之氣,他穿著卻隻讓人看了覺得慰貼舒服。
四下裡,幾乎立時就有人低聲議論。
“這是誰啊?”
“好象……是韓家那個很有名的孝子。”
“是他?不是說才能平平嗎?趕著出來獻醜做什麽?”
對於這個很少出現在公眾場合的名人,大部份客人都隻覺眼熟,情不自禁地小聲彼此打聽著,暗自奇怪。
張老爺同韓家有生意往來,倒是一眼認出了韓諾,立時撚著花白的胡須微笑。
韓諾不同於那些需要討好他的貧窮學子,本來是不必上來的,他即過來了,自然是一片心意。
管他韓諾寫得好不好,一個這麽有名的孝子,這樣當眾為他潑墨題字,就證明他的道德人品得到了孝子完人的認可尊重,於他自是大大地有好處。
韓諾卻不管四下的人心裡打什麽主意,隻管提筆揮毫。
筆下從容,揮毫自如,四下裡讚歎聲,叫好聲不絕。
不管好不好,韓大孝子,韓大少爺,外加張老爺的面子,大家都是要給的。
數個壽字轉眼成形,那讚許之聲,反而停了。
沒有人指望那個黯淡不起眼,木訥甚至笨拙的韓少爺能有多好的表現。
然而,那一連七個壽字,大小不等,粗細不同,卻是縱逸豪放,平淡天真,一筆行書,字字相連,真個酣暢淋漓。
圍在四周的雖沒有哪個是真的書法大家,但判斷好壞的眼力,卻還是有的。驚訝之下,人們反而忘了刻意的讚許。
韓諾頭也不抬,落筆如飛,一連串的壽字,奇妙地自筆下一一顯現出來。卻已是連換了四五種書法,每一種之間變換,皆如行雲流水,收放合度,得心應手,極盡自然。
四周那些負責微笑,點頭,矜持著讚許的大人物們,已經不顧儀態地擠成一堆了。
後面的人看不到,有人踮起腳,有人伸長腦袋,有人已經忍不住想要爬桌子了。
幾位公子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人人不敢置信,個個不肯服氣,咬著牙,開始往前擠,拚著挨長輩罵,被別人拿白眼掃,也要擠到前頭去看個究竟。
只有凌松澤,看著整個宴席,無數人不由自主都往中心那邊靠過去,他卻隻站在原處,神情有些奇異地盯著那已被一排排人,重重包圍的大書案位置,唇邊帶著一絲微妙的笑意。
史三公子力氣最大,擠得最凶,等他擠進最裡一層圈子時,韓諾堪堪收筆,四下裡這才發出無數聲長長的驚歎。
仿佛是因為過於驚訝,過於震動,而一直壓抑著,等待著,直到這一幅百壽圖寫完,才不約而同深深歎出這一聲。
趙大公子略晚一步,擠到中心來,
還不及去看那案上的字,只見著無數雙手伸過去,最後又僵在空中。 因為,七十歲的主人,張老爺也站到了書案前,也伸出了手。
大家隻好訕訕地收回手去,眼睜睜看著張老爺把那幅號稱送給他的百壽圖拿起來,睜著昏花的老眼,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激動地雙手都顫抖了。
這裡整整一百個字,嚴格來說,不能算是百壽圖。
因為韓諾毫無美觀,布局,字體大小濃淡協調相襯的概念。他只是一行一行寫過去,寫滿一百個大小粗細不等的壽字就成。
嚴格來說,這一幅字是草率,且粗糙的。
但是,在場沒有人會計較這一點。
整整一百個壽字,分為楷,行,草,魏,隸,篆等各種形態的字體,又共有二十幾種不同的書法,每種都可自成一家,每一個字,寫出來都造詣非凡。
普通讀書人人幾十年苦練,最多兩三種書法拿得出手,怕是連韓諾一個字的精氣神都比不了。便是一般的書法大家,也未必同時精通二三十種書法。
這幅百壽圖,價值何其之高,再加上韓諾那孝子的好名聲……
張老爺歡喜無限,這幅字,那是可以傳子傳孫的好東西啊。
全渭城的頭面人物,除了縣太爺,韓子施,其他人差不多都到了。現在每個人望向韓諾的眼神,那真是親切讚許了不知多少倍。真看不出來,這沉默內向的少年,竟有足以比肩大書法家的本領。
這時,孫大少爺也終於辛辛苦苦地擠進來了,他雖什麽也來不及看,但心中已然知道,韓諾這一揮毫間,是絕對一鳴驚人了。
偏偏韓諾看到他們三個過來,立望鄭重地對著他們大聲說:“你們現在相信了嗎?我的功課還行,不用大哥為我做假掩飾,大哥不是那種隻知諂媚的人。”
這話裡一點譏諷,或自傲的意思都沒有,那完全是語氣平和,誠誠懇懇地說明一件事。
他只是努力要別人相信,他的大哥品德並不低微,僅僅如此。
然而,正因為他的態度如此溫和誠懇,鄭重其事,這打臉才打得無比結實響亮。
滿廳上下,幾乎全渭城有頭有臉的人,都明白怎麽回事了。
無數異樣的目光裡,三位公子哥臉紅幾欲滴血,偏四下圍滿了人,一時散不盡,他們就是轉身想逃走,都跑不了。
三人自家的長輩,又恨又怒地瞪著自家不成器的兒孫。今日一宴之後,沉寂數年的韓諾,又將名動渭城。百壽圖的佳話美談必然傳揚四方,只是在這人人喜愛的故事裡,他們的兒孫,就只能是那惹人訕笑的醜角了。
今日壽宴,當著眾人面,大家還保持著克制,但回家以後,家法該怎麽用,已經有人咬牙切齒地盤算好了。
其他幾個看熱鬧的公子哥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偷偷慶幸,幸虧這回沒出頭啊。
隻張老爺滿心歡喜,管他誰出醜呢,反正不是他家子侄,他平白落了這麽一份大禮,何等的臉面。
其實很多人離得遠,根本沒看清清那百壽圖,就是看到了,也未必人人都有那眼光學識,能看出那幅字的價值來。
幸好張老爺看了又看,心滿意足後,放手給大家傳看了。
幸好這裡有不少縣學裡的儒生學子們,紛紛指著那字品評讚歎,大家旁聽著,才算明白過來。
一時間,到處都是讚許之聲。
“韓少爺真是大家手筆。”
“孝子才子,德才兼備,這才是人間佳話。”
“不愧是退之先生親傳的弟子啊,聽說先生這幾年,於關洛一帶遊學授課,與名儒大家辯難問道,洛學雖是新學,卻大有後來居上之勢,果然名師出高徒。”
一時間,讚許連連,幾乎要把韓諾定為渭城第一才子,而出了名年少多才的凌松澤,就該倒退一射之地了。
韓諾倒是很誠懇地連連解釋:“我不如大哥很多,我寫的詩文是很差的,剛才只是一時間隻想到寫字還行。”
可惜沒有人相信,所有人都認定,這是韓大才子兼孝子的另一美德,謙虛。
只有凌松澤,隔著無數的熱鬧,在那淡淡地微笑。
韓諾哪裡稱得上才子,他要寫詩,那估計就跟打油詩差不多,他要做文,文章沉悶得能讓人看著催眠睡覺。
別看他字寫得好,其實全是靠無以倫比的模仿力,照著分毫不差地寫出來的。他個人是全無創新之力的。
那字看著好,其實單獨拿出來,根本不能和真正的書法大家相比。
書法要幾十年苦練,讓身體,肌肉,手腕,手指,都如有了生命一般,靈活地同筆墨紙相協調。這一點,光靠韓諾的模仿,是遠遠達不到的。
而感悟文字的靈性,學習無比死板的韓諾,更是半點也無。
那一百個字是湊在一起,各種各樣的書法融於一處,每一種技巧還都不錯, 看得人眼花繚亂,才給人一種震撼感。真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分開來,其實算不得什麽。
只是凌松澤自然不會說破天機,他靜靜坐在已經沒有第二個人的席位上,默默地飲酒,含笑看著被無數人包圍起來的韓諾。
看著那個笨小豬,左右支拙,應付吃力,看著那個呆小子,說著實話,卻沒有相信。
對韓諾來說,這種局面,是很可怕,很辛苦的吧,不過,他知道,即使再來一次,韓諾還是會站出去,揮筆賀壽。
那個最懶怠的家夥,隻為旁人對他,隨意的幾句奚落,就如此勤力地連寫了一百個壽字。
那個被人指著鼻子罵,也未必在乎的家夥,只為了證明他並非諂媚小人,就走出去,面對他其實最不喜歡的注目與熱鬧。
那個與他同屋同床,同行同止七年的家夥,那個叫他大哥,一喚,便是四年的小弟。
他微笑著,更進一杯酒。
這些年來,他那樣年少,那樣能乾,那樣出眾,在什麽場合下,都是旁人注目的對象,然而這一次,他的光彩盡為那小笨豬所奪。
人們紛紛離席,湧向那邊,而他,只是安靜地坐著,看著。
人潮洶湧,他只能看到一個個亂晃的腦袋,一個個寬大的後背,漸漸連韓諾半點影子也瞧不到了。
他慢慢地為自己斟酒,飲盡。
諂媚嗎?
其實,為了活下去,我也可以對任何人諂媚,只是……
少爺,小弟,諾兒。
碰上你這樣奇怪的主人,我才有資格,不做一個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