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秋微微一震,驚異地看著韓諾。雖然心中早就隱隱有,終有一日瞞不下去的預感,但忽聽這一直以來,似乎只是遲鈍糊塗,對身外之事,仿佛毫不在意的韓諾一口道破真相時,依舊有說不出的錯愕驚訝。
即使是一直對人情世故不甚通的韓諾,看到文素秋此時的神情,依舊立刻明白自己猜對了。
他不問,只是他並不想讓別人為難,通常在非原則性的事情上,他更願意順從別人的意願,但是琴姬的出現,哪怕迷糊如他,還是生出警覺。
老師出事了。
而且還不是小事。
事情大到,在知府面前受寵的琴姬無能為力,她來此,或是尋求幫助,或是懷思過往,得知韓子施和凌松澤已去,告別時終於忍不住落下的淚水,就算是韓諾再遲鈍,也要被驚醒了。文素秋想要強顏歡笑,輕松扯幾句話敷衍過去,然而,韓諾的眼睛,那樣分分明明地看過來,黑白分明,清晰明定。
文素秋一時竟無法直視著他的眼睛,把那似乎很簡單的幾句謊話說完。她歎息了一聲,低下頭,把從母親那裡知道的大致情形,用簡單的幾句話,寥寥說完。
她已經準備好,努力安慰驚慌痛苦的韓諾了,誰知韓諾竟然一點驚慌之色也無,甚至連傷心的表情都沒有。
他的神情安定平靜地出奇,隻淡淡說:“你們應該早點告訴我。”連這話裡,都沒有任何懊惱或憤怒之意。
文素秋驚奇之極,隻輕聲道:“爹和大哥都是怕你著急,難受,才讓瞞著你的,他們已經趕去了,我們安心在家等著,爹他們總有辦法的。”
韓諾慢慢地搖了搖頭。他知道父親很有本事,但是,韓子施只是一個商人,一個成功的商人。他最多也就是在商人的世界裡,更出類拔萃一些。而這件事,卻似乎卻已經捅到朝廷上去了。
他終於皺起了眉頭,神色有此困惑。不管曾親眼見過多少,他依舊無法理解,那些站在頂峰的人,殺人比殺隻蒼蠅都簡單的事實。
即使他這種人隻管自己睡大覺的人,也知道對生命應該珍惜,應當保護。而那些人,卻似乎從來不會在乎自己應當保護的子民們的生命。
對普通人來說,天大地大的事,他們似呵口氣般不在意。
老師的生死落在這些人手上……
“你們早告訴我,也許我有辦法”文素秋一時呆住。
你,一個天天偷懶,在家睡覺,從不乾正經活,一個舉人都沒考中,才十幾歲的少年,你能有辦法。
“你在家這心等著,我要能及時趕到的話,應該不會有事的。”韓諾幾乎是把文素秋安慰他的話,重說給她聽,然後轉聲對門房處的下人說:“通知大劉備馬。”文素秋全身一顫,脫口問:“你要乾?”
“我趕去幫忙,我會有辦法的。”文素秋自嫁過來以後,聽韓諾偶爾說些天真好笑的話,都已經習以為常了,並不怎麽當真,但這一句話,聽到耳中,真如驚天雷霆一般。
她知道,韓諾不是開玩笑。
韓諾從不開玩笑。
一時情急,她死死拉住韓諾,急道:“我知道你著急,但越急越要鎮定,這樣方寸大亂,幫不了任何人。”
“我是著急,但我沒有不鎮定。”韓諾態度很平和,語氣也不急不徐,只是看了被這一連串事嚇得發呆的門房一眼:“去找大劉啊。”門房這才驚醒過來,蒼白著臉,飛一般去了。
韓諾的語氣越是平靜安定,文素秋越是被從心深處升起的恐懼嚇得全身發抖,一時口不擇言:“你千萬別胡亂自作主張,爹和大哥要能處理,你去了也是白去,爹和大哥要是做不到,你去又有用,難道你還想劫獄?”
韓諾居然也愕然看著她,她竟然就猜到了?
文素秋呆呆看著韓諾臉上這一刻奇妙的表情,隻覺手腳發軟。
真的,你真的想劫獄。
她被這個認知嚇得幾乎軟倒在地。
劫獄,那是多麽可怕的字眼
簡直可以讓一個謹守閨訓,正經人家的女兒,嚇得魂飛魄散。
她的世界,從來在規則法度的守護之內,如此離經叛道,不可思議的想法,讓人全身止不住地發抖。
他瘋了,他瘋了。
她以為,她的丈夫,只是天真些,憊懶些,不通世事些,可是,怎麽能不懂事到,生出這麽可怕的念頭來呢?
她死死地抓住韓諾的手臂,力氣大到隔著衣裳,手指都掐進肉裡了:“你別去,別……”
自嫁進韓家以來她從未如此恐懼過。
韓諾終於皺起了眉頭。他知道,他應當善待她,他答應過,他必須善待她,聽她的話,本來也是應該的。
可是,生命何其珍貴,何況還是老師的生命。
他一向只是遵循自己最簡單的原則面對生活,當兩種原則竟然相衝突時,他一時竟有些呆住了。
他遲疑了一會,終於輕輕道:“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你在家等著。”
文素秋驚惶地搖頭:“你別去,你聽我說,這種事,我們幫不上忙的,不,我們不添亂,就是最大的幫忙。”
韓諾歎氣:“我能幫得上忙,真的”
可惜,文素秋不會相信,韓家任何人都不會相信。
而他,無法向他們解釋明白。
他終於正色說:“我答應過要聽你的話,但是,對不起,這一次,我不能聽你的。”
他遲疑一下,伸手想要扳開她的手。
文素秋臉色慘白,死死抓著不肯放。然而,韓諾的力量是這樣大,這樣大,明明她已經歇盡全力,但還是被他輕松一根一根扳開手指,她甚至能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韓諾盡量小心,不要傷害到她,也許只要轉瞬之間,韓諾就能輕易甩開她的拉扯。
這時大劉已經趕著車來了,因為送客,韓家的大門正好大開著,大車便輕輕松松出來了。
韓諾正好把文素秋推了開來,舉步就要登車。
文素秋全身冰涼,這是成親以來,韓諾第一次完全不顧她的意願,一意孤行,然而,她根本來不及在意這個。
她只知道,這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
他也許不是她想象中那麽好的人,可是自成親以來,他一直待她極好。
她不眼睜睜看著他自尋死路,而她又偏偏攔不住他。
“相公。”這一聲呼喚,幾乎有些聲斯力歇。仿佛在用盡全身之力,提醒著韓諾,他是她的丈夫。
韓諾應聲回首,卻只看到,文素秋對著門前的大樹,一頭撞了過去。
然後,她就撞進了韓諾的懷裡。
她這一撞,動作又急又突然,連站在身邊的貼身丫環纓兒都來不及阻攔。
可是,明明已走到馬車前的韓諾卻偏偏攔到了她身前。
她一時倒顧不得驚疑,只是抓著韓諾的衣裳,顫聲說:“夫為妻綱,你要這樣輕拋生死,我也不能苟活,你若上車離去,我便撞死在這裡。”
韓諾震驚地扶著她,一時無言以對。
剛才她接住文素秋時,對她衝撞向前的力氣感受得十分清楚。
文素秋那是真的拚力一撞,絕無虛假,如果韓諾沒有及時攔著,就算不撞死,頭破血流,身受重傷,那是免不了的。
而文素秋那不顧生死的聲明,更是讓他無措。同樣是生命,老師和妻子的,又能分出誰輕誰重?
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裡的動靜, 卻已引得路人觀看。
幸好文素秋是家中內眷,雖因為韓家一向沒規矩,她嫁進韓家,也隻得跟著沒規矩,但親送貴客出門,前頭也還是有幾個丫環攔著的。這時,在纓兒的招呼下,門口的幾個仆人一擁而上,硬是把韓諾給擋回家裡,然後轉瞬把大門鎖上了。
其後數日,文素秋幾乎是不眠不休,日夜緊盯著韓諾,一步也不肯走開。
家中下人們,也知道發生了事,人心浮動不安。世仆們都把門戶鎖好,出入管制十分嚴謹。
管家韓富,帳房韓貴,兩個世代為韓家出力的老仆,幾乎跑韓諾門口打地鋪地死死守著。
大家都知道韓諾的性情,都清楚怎麽對付他最有效。
人人哭著喊著,韓諾硬要走,他們失職,愧對老爺,也是不能活了。
韓諾被這麽一群人,拿性命要脅困著,一時進退兩難,有很多話,又實在無法說明。在僵窒中過了好幾天。
直到……
韓子施和凌松澤回來的那一天。
(昨天那章我其實寫完上傳了,只是一直沒發布,年會回來才發現,趕緊發布,所以文後的閑話有些對不上。另,家裡有點事,今後更新時間可能會較晚不會再是十八點前了。))書友們快關注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