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這麽多年，知府與大成號，與凌松澤的利益，彼此聯系，相互交錯，確實也不再只是單純的官與商之間的關系。

　　凌松澤偶爾的無禮，知府也並不以為意，隻漫然道:“為不能?我與她也算是夫妻這麽多年，她臨終就這麽一點小小的心願，莫非我也要阻礙她?”

　　凌松澤無心聽他說這些應付之詞，隻冷冷道:“大人，我們心裡都知道，我們說的是?你明知這些年二夫人一直心中不安，你明知讓他們單獨相處不安全，為還要答應?”

　　“那又怎麽樣呢?”知府到底是這安定一府的第一人，對一個商人的質問，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冷冷地看著凌松澤，語意冰冷:“她就算說了，又怎麽樣，韓諾就算知道，又怎麽樣?產業已然易主多年，有我在，他還能改變?你為他傾盡所有，你為他離妻棄子，世人盡知，世人盡見，他就算說，又有人相信?”

　　凌松澤心間冰涼，定定地看著他，良久才輕輕道:“你是故意促成此事的，你要我與他翻臉。”

　　“我沒有故意促成，只是並沒有阻止琴姬。不過，看起來，她到底是沒有把真相完全告訴他，否則你們那邊不可能如此風平浪靜。韓諾沒有你的本事，沒有你的城府，不可能知道了真相，還那樣不動聲色。”知府說起此事，幾乎有些悵然失望了。

　　凌松澤心中怒氣激湧，定定看著他，怒問:“我與他反目，大人又有好處?”

　　知府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凌松澤，當初你是少年英才，種種手段，令我刮目相看，想不到，如今年齡日增，反處處令人失望。你與他如何，本來與我不相乾，你多得些知恩仗義的美名，於大成號，於我，也不無好處，可是……凌松澤，你且細想想，這幾年，你都幹了些，再看看，你們反目，我能不能得到好處?”

　　凌松澤默然。

　　這些官員們的利益與大成號緊密相聯，大成號越是興旺，他們就越是發財。

　　前些年，自己野心勃勃，想把大成號的生意做到全國去，這些人背後的推動，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都在大成號裡拿著乾股，誰不盼著大成號的生意越做越大。

　　當年韓子施是鐵了心不往外發展，大家也就死了心。

　　可他凌松澤明明是雄心萬丈，並已切切實實，開始向江南，向關洛，向京師開起分店，派出商隊了。

　　眼見著，大成號就要大展宏圖的時候，一切卻倏然而止。

　　凌松澤忽然間停駐了快速發展的步伐，收攏了本來已經擴大的生意。

　　甚至他本人也似忽然對做生意賺錢，失去了熱情。大成號的上下事務，大多交給各級掌櫃，管事，他卻愛訪名山大川，尋奇人逸士，結交豪傑之士，甚至還重金禮聘了豪勇英傑之人，教導愛子習武。

　　這等行事，在旁人看來，自是不務正業之極。

　　其實大成號依然賺錢，依然利潤驚人，凌松澤依舊是安定府首富，然而，人心從來不得足，參於瓜分大成號利益的人，自然還是盼著，大成號的生意做得再大一些，再好一些。凌松澤多把心思用在正事上。

　　可是沒有用，不管怎麽明示暗示，好心勸說，甚至板著臉訓導，凌松澤照舊一意孤行。他現在是各家官員的財神，還真沒有人，能用強製的手段來對付他。

　　其實經過凌松澤這些年的整頓，韓子施當年留下的身股制度已經極其完善，做為東家，凌松澤並不需要事必躬親。

除了重大決策和極重要的商業談判外，其他的事，交由各處掌櫃掌隊，大小管事們，按照即定的方式去做，大成號照舊欣欣向榮。　　當年，韓子施就是這樣悠閑過日子的。只是韓子施一向如此，大家都習慣了，也不指望去改變他。可是凌松澤以前那樣積極，不放過任何機會，不浪費半點時間，忽然間變成這樣，卻叫旁人看著不高興了。

　　好端端的，凌松澤為會性情大變呢?

　　世人自然都記得，當初凌家鬧的那一場大事，凌松澤為了韓諾夫婦受到慢待的事，不但把妻子趕出家門，連親生兒子都不認了。

　　而凌松澤性情大變，擴張性生意全面收縮，也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其實這幾年，官場也罷，商場也好，甚至大成號內部都一樣，不知多少人在猜測凌松澤變化的原因，而最終，也都是認定，一切都是為了韓諾。

　　凌松澤是被當日的事嚇怕了，唯恐再次遠行後，會有同樣的事發生，情願收盡雄心，時常留在家住，鎮著局面，不管是妻兒，還是下人們，自然就都不敢對韓諾再有任何不敬了。

　　這個猜測結果，讓人們無限感歎。

　　凌松澤待韓諾，就算是再挑剔的人，也真沒法說半個不字啊。當年的韓子施真是會看人啊，韓諾真是運氣好啊……等等歎息，羨慕之語，更是說都說不盡了。

　　自然，許多與大成號利益相共的人，對凌松澤的矯枉過正是很不讚同的，只是對凌松澤這個大財神不好說，做，卻多多少少要怪韓諾那個沒用的家夥了。

　　敗光了父親的家財也就罷了，有這麽好的哥哥幫著護著，還沒法子照顧自己的妻子，還要哥哥天天守在家裡，才能過好日子，這是樣的極品窩囊廢啊。

　　估計現在很多人都盼著凌松澤能早點甩掉韓諾這個大包袱，帶領著大成號快步向前吧。

　　當然，凌松澤的許多好名聲，都是通過韓諾得到的，而因為這些好名聲，在做很多生意時都事半而功倍，因此甩包袱是一回事，卻不能因此壞了名聲，更何況，凌松澤自己也肯定不願意。

　　這種情況下，要是韓諾自己主動翻臉，韓諾這個受盡了恩惠的人，還那麽不知好歹，處處找碴，那千不該萬不該，自然是韓諾的不該，誰還能去怪凌松澤呢。

　　凌松澤為了韓諾，當年可是差點把手上的產業都賠進去的，後來為了韓諾，連老婆兒子都不要了，這幾年為了韓諾，更是連大成號的發展都犧牲了。

　　韓諾要說凌松澤的壞話，誰會相信，一邊是空口白話，無憑無據，一邊是所有的犧牲，付出，人們都實實在在看在眼裡。如果說，當年對著身家巨富的韓諾，還要做做好人，裝裝樣子，而今，對著一窮二白的韓諾還需要裝好人嗎，而且，一裝這麽多年，凌松澤年年由著韓諾去散漫花使的錢，用文素秋的名義給佛廟的香火，用韓諾夫婦的名義，修橋鋪路，濟貧扶困，其中的花費，真是一個極為驚人的數字。

　　種種美名都推讓給韓諾了，廟裡的功德薄，窮人們的神主牌，寫的可都是韓諾的名字。給府學捐錢，為安定府建藏書樓，所有足以記入府志的大事，善事，簽寫的，也都是韓諾的名字。

　　光看這些文書名冊，數百年後，未必有人知道凌松澤，卻會知道，安定府有個富甲一方，卻樂善好施，造福無數人的韓老爺。

　　如此事實，如此鐵證，韓諾但凡說凌松澤一句不是，那千錯萬錯，都肯定是韓諾的錯，世人只會歎息，人心不得足，絕不會去怪責凌松澤。

　　韓諾越鬧得厲害，凌松澤就會越得世人同情，最後的決裂，最後甩掉包袱，終於輕松自由地過他的日子，實現他的野心，也都是理所當然的，絕不會招來任何非議。

　　但這種事，大家也還只是想想，並沒有人付諸實施，必竟，韓諾那個看起來無欲無求的人，要挑動他的不滿不是易事，而凌松澤的脾氣也從來與溫柔寬容相差甚遠。

　　就算知府大人，雖有不滿卻也沒想多做，但琴姬堅持要單獨見見韓諾，卻始終不肯說為，知府大人心中卻難免一動。

　　莫非琴姬真是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真要在死前把最見不得人，最虧心的事對苦主說出來?若是如此，他自然也不會去阻攔。

　　現在，韓諾得知真相，已無法改變任何事，也無法說服任何人相信他，除了給他自己增添煩惱，痛苦，除了讓他坐立不安，與凌松澤撕破臉，最後失去眼前的安逸富貴之外，不會有任何好處。

　　琴姬是病糊塗了，隻想著要說出來，卻沒想過，說出來了，或許反而害了韓諾，知府當然不會提醒，相反，他配合著琴姬，特意挑了一個凌松澤出遠門，去別的地方給商場合作者賀壽的時機，派人上門送信的。

　　可惜凌松澤耳目太靈，居然趕回來了。可惜琴姬最後似乎還是心虛膽怯，又或是終究醒悟，說出來，只會反過來害了韓諾，怕是最終都不曾說明白，否則，早就該鬧起來了。

　　知府大人心中還真是極為遺憾的。

　　凌松澤神色黯然，他無法對這些人解釋，當年的真相。

　　他不敢把與魔教的接觸，衝突，甚至自己險些被強加成為魔教外門弟子，為魔教提供財源的事，告訴除韓諾之外的任何人。

　　哪怕是妻兒，也是一樣。

　　與魔教勾連，形同謀逆，這是殺身滅族之禍，相比之下，世人的一些誤會，算得了。

　　當年的教訓，如一盆冰水，潑在他火也似的野心上，令他謹慎小心了許多。在沒有相對強大些的實力保證前，他再不敢肆意擴張。

　　同時，他也對武技，對人體力量達到極致時，所能形成的恐怖破壞力，感到真正的好奇。

　　他嘗試著走近去觀察另一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世界。

　　這些年尋訪名山大川，結交奇人異士，說穿了，不過是不想再一次面對那樣一面倒的殺戮，不過是希望，將來碰上這一類人，自己多少有點自保之力。

　　雖說，與真正的絕頂高手結緣，是可遇不可求之事，但憑著大成號的人力，物力，財力，這些年，他確實也收羅結交了一些武技頗為出眾的人物，自己也得了個好結交奇人異士，仗義疏財的好名聲。

　　甚至他自己也想學一學武技，可惜他的年紀太大了，就算花再多的時間，精力，也不會有成就。所以，他延請名師，教導自己的兒子。

　　他並不指望小平安變成絕頂高手，但至少，如果愛兒遇上自己當年的險情，他可以有一拚之力，他可以自如逃走，而不必如自己一般，在黑暗裡，無助地等死。

　　當年的殺戮， 當年的血腥，讓他終於真正領會到世事無常，讓他終於明白，人應該怎樣珍惜眼前所有的一切。

　　可這不能對人言說的隱密，卻讓韓諾成為了這些大人物們怨恨不滿的對象。

　　凌松澤默然半晌，終於低聲道:“當年義父與大人，也算是有多年的交情，多年的合作，就算談不上至交至友，哪怕只是臉面上的情份，大人也不該對義父唯一的兒子煎迫太過。他若與我反目，夫妻二人又能往何處安身，將來境況，又該何等窘迫。”

　　知府大笑起來:“凌松澤，世人敬你義氣，但這等仁義大話，你就不要拿到我面前來到說了。我與韓子施不過互惠互利，誰也不欠誰，算得交情。相比之下，你這個叫了他多年義父的義子，你這個自命是韓諾義兄的大哥，都幹了些?”

　　他眼神冰冷地看著凌松澤:“現在才來假仁假義，處處顧全兄弟，是騙別人，還是騙你自己。不要忘了，是你奪了他的家產。不是被文素秋逼得，為保韓家產業，迫不得己做的惡人。是在韓諾把偌大家產，分給你一半之後，你還貪心不足，設計奪走了他的一切，卻還憑空得了偌大美名，凌松澤，現在你來跟我說仁義?真是天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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