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衍隻沉思了一會,便是臉上霽雲散去,只見他站起身來,轉向眾人朗聲說道:“諸位,如此妙日,如此良辰,得遇衛洛如此美丈夫,如有說,何不一說清楚?如有問,何不問個通透?”
他這是開口要眾人發難了。
本來發難也可以說是問難,是眾人把自己不懂,不解的問題提出來,向一個或多個博學的有識之士要求答案。
不過,衛洛年少,在諸國間才名不顯,就算是新田,流傳得最多的也只是她的美名。因此太子衍這話有點笑鬧的成份,或者說,他這是要那些對衛洛別有興趣的人可以湊樂子了。當然,他這樣做不是挑釁,而是一種友好,就像是朋友之間開玩笑一般。
在場的貴人前來,哪個不是衝著衛洛的外表和她與涇陵公子之間的暖昧關系而來的?就算太子衍不開口,他們也會自動發難。
當下,殿內響起一陣小小地哄笑聲。
哄笑聲中,那美豔豐滿的玳姬最先站出來,只見她一雙鳳眼秋波盈盈,含情凝望著衛洛,嬌笑道:“君今出為臣,不為奴,不為弄臣,敢問我等可近乎?”
她非常直白地問衛洛自己這些女人可不可以靠近他,與他交遊後,眼流橫流,笑得極為惑人,又說道:“妾為楚成王之妹,晉公子昔之妻。昔已死兩年,妾現居深閨,苦無君子相伴。”
玳姬那句‘苦無君子相伴’才說出,眾貴女便同時哧笑一聲,那聲音之整齊,之響亮,很有些引人注目。
玳姬顯然臉皮很厚,她仿佛根本看不到眾人在哧笑自己。她秋波盈盈地盯著衛洛,又說道:“君若有意,妾願如磐石之堅,永不變移。”
這話一出,眾人的哧笑聲頓時消失了,連貴女們也有點詫異地看著她。玳姬最後一句表達了她的決心,她說,衛洛如果原意,她願意守著衛洛,再不變心。
扔出這一句話後,見大殿眾人竊竊私語,有點驚異,玳姬很是滿意。她一雙鳳眼秋波連送,對著場中的眾貴人依次送了一個遍後,又向衛洛說道:“妾母國強大,妾嫁妝無數,妾擁良田無數,奴仆數萬,家臣上千,君若依我,功名富貴實等閑耳。”
玳姬說到這裡,豔麗的臉上顯出好不得意的模樣來。她掩嘴妖笑著,只等衛洛的回答。
事實上,玳姬開出的條件還真是豐厚之極,這等豐厚,實勝過為一公子之臣。雖然,依附於女人裙下,末免為世人笑。
在玳姬的期待中,衛洛一直忍著笑,她那雙墨玉眼,也總是笑意流轉,那抹可親可近的笑容,令得玳姬越發的得意。
玳姬的話一停,衛洛便雙手一叉,朗聲說道:“洛得先父托夢,富貴當於直中取,既不能為弄臣,自也不能托庇於婦人,以色事婦人耳!”
她說到這裡,墨眼一彎,笑眯眯地說道:“姬之美意,恕衛洛不敢受也。”
她拒絕得很明顯,很乾脆。
當下,玳姬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意外和失望。
倒是眾貴女,看同衛洛的表情中,又滿意了幾分。
玳姬剛坐下,一楚國貴人站了起來。
楚國強盛,這人應是楚國公子王孫,他所坐的位置,在右側的第三排,僅次於秦太子衍之後。
這楚國貴人約二十五六歲,他的衣袍,如那日春遊時遇到的楚人一般樣,以雲彩和瓊樓玉宇刻畫其上,連大袖上也是如此,白色與淺紅相間的袍服,美妙飄渺的圖案,襯得他那張蒼白中透著青暗的清秀面孔,都有種別樣的飄逸。
楚國貴人衝著衛洛打量了幾眼,哈哈一笑。只見他大模大樣的從腰間拔出佩劍。
叭地一聲扔到了衛洛身前的過道處。眾人被他這個動作怔住了,頓時議論聲都少了許多。
那楚國貴人咧嘴一笑,清秀的臉上顯出二分色欲來,他頗為無視地盯著衛洛,下巴一抬,大聲說道:“小兒何必惺惺作態?你不願買身於公子涇陵,是不安於晉吧?若此,何不來楚?我願收之,許你一君之位,白日與你綺遊,夜間與你共塌。權勢富貴皆有,豈不快哉?”
他一開口便帶有攻擊,說衛洛不願意跟著涇陵公子,是因為不安心呆在弱晉。語言也帶有侮辱。
衛洛臉上笑容一收,冷意剛顯,那楚國貴人已哈哈一笑,繼續朗朗說道:“我之佩劍,乃百年前名匠莫將所鑄,你若願意,可收也,以後佩之綺遊。若不願。”
他說到這裡,突然笑聲嘎然而止,聲音一陰,森森說道:“我之劍可不輕出,若不願,可派劍客出,與我楚劍一戰!小兒,今番我來,可不願就此一人歸也,今晚塌上,非要與你裸裎相對,乾你三四回不可!”
沒有人料得到這樣的變化!
秦太子衍臉上露出著急之色,他本來以為,眾人開口,不過是與往日一樣,來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
可現在看來,這玩笑分明升級了!這楚人分明是不懷好意而來。
因此,這楚人在這種衛洛第一次主事正式宴會的場合,向衛洛提出這樣的要求。甚至不容她拒絕地提出了挑戰。
衛洛知道,自己與涇陵公子的曖昧傳聞,終於引得人正式挑釁了。這人明顯是衝涇陵公子而來,想通過自己掃了涇陵公子的顏面。
而且,這人出言不遜,態度不堪,自己還不能回避了!一回避,以後在血勇為重的時人中,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看向衛洛。
鴉雀無聲中,衛洛突然哈哈一笑。
她的笑聲清悅動聽,宛如風吹泉響,笑聲中,衛洛悠悠然地向後一倚,也不起身,她盯了那楚人一眼,便眉目微斂,以一種極為不屑也極為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楚將亡乎?”她開口便是這幾個字,眾楚人不由同時一怒,不過,在這種場合,衛洛的話不說完,他們是不能打斷的,打斷一個賢士的說話,是膽怯的表現。
衛洛笑了一聲,聲音朗朗,“公子涇陵也好色,然,他知我有才後,便棄色而用我!他疑我間,亦棄疑而用我!我一小兒,年末及冠,出身卑賤,又非晉人,他卻再三容我,抬舉於我。”
衛洛說到這裡,慢慢抬起眼來,她身子微微前傾,雙手扶膝,墨玉眼直直地盯著這楚使,冷笑道:“楚公子都如君乎?楚王亦如君乎?面見賢士,不問其才問其色!與賢士未言,便扔劍於前,令其做劍客之鬥!楚人皆如君乎?隻好床第之歡,強令一手無縛雞,身無封位的普通賢士行劍客事!如楚人皆如君,楚滅矣!”
衛洛這番話擲地有聲,咄咄而來!
她吐詞清楚,每一個字都響亮,都令得人人可以聽到。
她的聲音中含著強烈的不屑,她的指控毫無漏洞。本來,這楚使令得衛洛這個普通的賢士,連封位都沒有,也就是沒有家臣的賢士與他的劍客比劍,這本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也是一種越位的欺凌!
她口口聲聲說,對方隻好色,隻圖床第之歡,她拿寬容大度,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涇陵公子與其相比,更是顯出了這人的猥瑣無能。
那楚使清秀的臉瞬時鐵青,他頓時氣得噎住了,伸手指著衛洛,卻半天反駁不出。他身後的食客也都在皺眉尋思著反駁的話,卻一時半刻,都找不到衛洛這番話中的漏洞。
大殿中一開始是沉默。到了現在,有了竊竊私語聲,然後,眾賢士連連搖頭,議論聲四起,“楚之公子,真無一人如涇陵。”“此君實不堪也”“公子涇陵如此之賢?我欲奔之!”。。。。。。
議論聲中,哧笑聲中,衛洛仿佛沒事人一樣,她向太子衍一笑,朗聲說道:“有酒有樂,豈能無食?太子再不上席,衛洛肚中又作雷鳴矣!”
她用的這個‘又’字,是有來歷的,前不久的宴會中,涇陵公子便當眾取笑她‘腹作雷鳴,咀食砸砸’,還令得滿堂大笑。她現在又說出,便帶著幾分自嘲,幾分灑脫。 當下,大殿中再次響起了一陣笑聲。
笑聲令得大殿中沉凝的氣氛一掃而空,太子衍也樂呵呵地雙手一鼓,喝道:“上席!”
太子衍這喝聲一出,樂聲便是一轉,一陣環佩清響中,食物的香味和女人身上的胭脂香同時撲鼻而來。只見大殿的各個入口,都曼步走來一隊捧著食盒的美人。
那楚使沉著臉,緊緊地盯著衛洛,他氣得呼吸都有點急促了,身後的食客,卻還沒有拿出半句話來反駁對方。這令得他更加惱火。
最惱火的是,奉食的美人魚貫而來,眼看那些卑賤之人的腳,就要踩在他的佩劍上。這佩劍可不止是佩劍,亦是價值連城的國寶。他拿這種寶物向衛洛扔出,表達的是楚人富裕,對財物不屑一顧的態度。
可是,他沒有想到,衛洛居然如此善辯,令得他進退兩難,寶物也要被踐踩在婦人足下了!真被這些卑賤之人踩了一輪,他的顏面何在?
他吐出兩口粗氣後,見身後食客還是無一人站出,不由咬牙恨道:“渾然無用也!”
他這句喝罵賢士的話聲音不大,不過還是有賢士聽到,頓時,他們面露羞愧之色。當然,也有一二人有露出憤慨不屑之色。
楚使罵出那聲後,朝著一劍客一指。那劍客奉令,大步走出,來到過道中拾起了佩劍。就在佩劍被撿起時,眾晉人同時哧笑出聲,喲喝聲大作!
一時之間,楚使面對的,是一殿嘲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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