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從無盡的噩夢之中驚醒，皮爾龐特猛然睜開了眼睛，瞬間從床上坐起，厚實的天鵝絨隔絕了外面溫和的晨光，留下一位老人在黑暗之中回味著剛才心有余悸的噩夢。

　　披著宗教外衣的金融巨鱷懼怕的不是虛無縹緲的上帝，而是世俗的陰影。

　　皮爾龐特的腦海中又回想起之前夢到的場景，他打開了華爾街23號最高層的總裁辦公室大門，坐在他位置上的不是他一直看好的接班人小兒子傑克・摩根。而是一位從未見過的年輕人，臉隱藏在大理石柱背後的陰影之中，看不清神情。他朝著摩根微微一笑，像是宣判死刑一般，整座摩根大廈支離破碎，灰飛煙滅。而皮爾龐特直接從神壇跌落萬丈深淵。

　　昨晚德意志帝國總理伯恩哈德・比洛在家設宴款待自己討論關於購買美國股票的問題，商談正歡，喝多了幾杯。後來的事情已經記不清楚了，隻記得最後話題一直圍繞著北德意志航運公司的業務擴展話題，作為愛德華七世的競爭對手，威廉二世也需要更多的資金來支持公海艦隊。

　　皮爾龐特一想起剛才夢中躲藏在陰影中的臉，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他深吸了一口氣起床拉開了窗簾，讓窗外的陽光透過窗台照亮黑暗的室內。皮爾龐特站在陽台上望著窗外的園林，心中湧現的不安才稍稍緩解。

　　他歎了一口氣，不由自主的感慨已經老了。全球銀圓聯盟計劃，拯救美國金本位制度，已經是上個世紀的輝煌，1900年之後他似乎像暮氣沉沉的老人，跟不上摩根銀行的擴張步伐。心中的不安卻日益增加，他敏銳察覺到來自羅斯福政府的敵意，也曾勸告過摩根財團在進行並購時應考慮共和黨的態度和處境，然而沒有人將他的話當做一回事。作為美國金融巨鱷的摩根家族，就連聯邦政府也不敢輕易得罪。

　　整條華爾街都將他視為當之無愧的金融帝王。

　　然而剛才的夢境中，他卻像一位普通的老人一樣無助。

　　摩根穿上衣服，走出臥室。

　　這幢寬敞的別墅來自威廉皇帝的慷慨饋贈，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仆人向他彎腰恭敬問好，皮爾龐特享受著帝王般的待遇，歐洲古老的貴族在他面前也隻能羨慕的低聲幾句。

　　連教皇庇護十世也要放下身段來接納的男人，沒有誰

　　“父親。”

　　響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整幢別墅中隻有一個人敢肆無忌憚的叫嚷。皮爾龐特抬起頭，看見安妮・摩根親自將父親的早餐擺放在桌上，她一邊收拾，一邊抱怨說道，“父親，你昨晚又喝多了。”

　　“抱歉，安妮。”

　　一向威嚴的老人在女兒面前露出罕見的和藹微笑，給面前的金發女人一個擁抱，親吻了她的臉頰，說道，“我保證就這一次，以後都不會了。”

　　“算了。”

　　安妮推開皮爾龐特，像個孩子一樣撇撇嘴，彎腰撿起地上的衣服，埋怨道，“每次你都是這樣說。對了，剛才有一份電報是傑克從紐約給你發過來的，你現在要看嗎?”

　　“給我。”

　　沒有私人助理，只剩下自己女兒陪伴散心，從紐約辦公室拍發的電報經過她的手。

　　皮爾龐特接過電報，掃了幾眼，神情瞬間變得凝重起來，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眉頭上的皺紋不由自主加深一層，他將電報丟在一邊，歎了一口氣。

　　安妮彎腰撿起地上的電報，看了一眼，有些奇怪的問道，“摩根公司又並購了阿拉斯加三家鐵路運輸公司，

這對父親來講不是好事嗎?”　　“好事?你們女人知道什麽，金融上的事情哪有這麽簡單。”

　　皮爾龐特氣不打一處來，談論到工作上的問題，他又重新恢復了態度強硬的獨裁者姿態，嚴厲的訓斥道，“我怎麽生了一個這麽蠢的兒子！傑克做事還是這樣，不顧大局！國會的朋友已經跟我說了，現在民主黨和共和黨內部都對於摩根家族和古根海姆財團在阿拉斯加所做的一切頗有怨言。我以為躲在歐洲能暫時緩解雙方之間的矛盾，看來我還是想多了，隻要摩根家族沒有倒台，他們便會千方百計的尋找我們的錯失，試圖在法律上將摩根家族擊垮！看在上帝的份上，即便這麽多次挽救了美國的金融，政府還將我們當做不安定的威脅！”

　　皮爾龐特一直試圖緩和民主黨與摩根家族的關系，隻是收效甚微。畢竟摩根家族招人眼紅的財富積累逼迫國會在17年前就通過了反托拉斯壟斷的《謝爾曼法》。

　　“我，皮爾龐特，不止一次拯救了美國經濟，跟四任總統打過交道，憑什麽這麽對待我們摩根家族！”

　　哐當。

　　暴怒的摩根將桌上的花瓶狠狠的摔在地板上，立刻四分五裂。他陰沉著臉揮揮手，讓安妮退下，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

　　安妮知道父親不喜歡別人打擾，準備退出餐廳，她想起還有另外一封戴維森寄過來的信，趕緊遞到他的面前，“這是戴維森先生寄給父親的信，很奇怪，他在信封上注明必須由父親親啟。”

　　皮爾龐特聽到戴維森的名字，立刻從震怒中回過神，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接過那封信，趕緊揮手讓安妮退下。

　　雖然安妮心有疑惑，但還是遵循父親的命令，在客廳裡隻留下他一個人。

　　皮爾龐特拆開了信封，裡面一共有兩封信。一封是戴維森寫給他的事件匯報，另外一封便是“私生子”給親生父親的書信。

　　皮爾龐特坐在床邊，透過窗外明亮的光線，開始讀約瑟芬寄給他的信。

　　書信裡交代了他和瓦裡安娜的近況，並沒有獅子大開口的談補償條件，當他讀到書信的末尾時，卻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

　　隨即憤怒的神情慢慢變成了驚訝，剛才電報帶給他的不悅煙消雲散。

　　如同小心翼翼的注視收藏的珍品。

　　當他合上書信之後，由不自主的慨歎了一聲。

　　“摩根家族的災難?呵呵，真有意思。年輕人想法不錯，就是有些不切實際。 不過比小傑克強多了，能看出我在擔心什麽。”

　　皮爾龐特很難想象這封書信出自一個貧民窟長大的孩子，而不是一位合夥人的匯報。約瑟芬精準的拆穿了摩根家族面臨的窘境和問題，察覺到連戴維森都未曾注意的問題。

　　這些問題正在腐蝕摩根大廈的根基。

　　但是高傲的皮爾龐特認為約瑟芬提出的問題隻是不大不小的困擾，能輕而易舉的化解，遠遠上升不到災難的程度。

　　最後一句話，約瑟芬指出關鍵的問題，摩根家族的未來到底走向何方。

　　相比沉迷現在岌岌可危的輝煌的兒子，皮爾龐特對私生子稍稍改變了一些想法。

　　約瑟芬的書信總算勾勒起他的興趣，原本隻是想給一筆錢打發過去，而現在他想去紐約看看這位有趣的年輕人。

　　皮爾龐特走出了餐廳，扯著嗓子喊道，“安妮，吩咐仆人幫我收拾一下行李。”

　　安妮從一旁走出來，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如此嚴肅的神情，手中依舊握著戴維森寄給他的那封信。

　　“怎麽了，父親?”

　　安妮緊張的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皮爾龐特往前走去，頭也不回的說道，“把東西收拾一下，給我安排好遊輪，我現在要回紐約。”

　　“就現在嗎?”

　　“對。”

　　皮爾龐特重新恢復了臃腫華貴的金融大亨形象，拄著鎏金的獅首甚至有點迫不及待的踏上紐約的歸途。

　　見女兒停在原地，皮爾龐特不耐煩的吼了一句。

　　“還愣著幹什麽，趕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