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嘯嘯,行人弓箭擱在腰。
一隻五千人的大軍,有氣無力地沿著官道緩慢行進。
蔡遵坐在車中,忍不住焦躁,喝問道:“清溪縣還有多遠?”
心腹顏坦立刻回道:“還有半天。”
看了看天色,蔡遵喝道:“吩咐下去,加快速度,日落前必須進城。”
想他堂堂蔡京族侄,有的是嬌妻美妾,良田豪宅,若不是聽到童謠,如何會討得兩浙路都監的職使,吃這番辛苦?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早早開門拜聖公,管教大小都歡悅。”
“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聖王,聖王來了不納糧。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狗大戶,敢害人,小民莫憋屈,申冤且找和尚軍。和尚軍,不擾民,老小莫懼怕,貪官汙吏要小心。”
想起這些童謠,蔡遵隻覺得愈加煩躁了。
直恨不得立刻飛到清溪縣,好好快活一場後,率大軍直趨幫源洞,剁下方臘狗頭。
“呸,區區蟊賊,也敢自稱聖公?徒惹人笑!”蔡遵不屑地想到。
隻是,為什麽會有莫名的心虛呢?
蔡遵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心虛的,他是為了剪除亂賊,為朝廷效力,嗯,就是這樣。
方天定並不知道蔡遵的想法,他正忙著動員軍隊,準備迎敵。
騎著馬,提著戟,方天定喝問道:“兄弟們,五千官兵來襲,就問你們怕不怕?”
“不怕!”
稀稀拉拉的聲音並不熱烈,表明大家底氣不足。
這很正常!除非證明官兵隻是紙老虎,否則草寇面對官軍總是缺乏底氣的。
聽聞官軍來剿,方臘等人都麻了爪子,若不是方天定打氣鼓勁,怕是要散夥。
“看來大家還是有些害怕的。”方天定笑道:“怕也正常,我也怕。五千官兵,真是嚇死個人。”
看到方天定故作害怕的樣子,眾人皆笑,卻不那麽緊張了。
“人都貪生怕死,此次迎敵官兵,我也不知道誰生誰死。”
方天定突然提高聲音,繼續道:“但是,我們沒有退路!我們的父母、兄弟、姐妹、子女,就在身後,就在這裡。
我們可以跑,他們如何跑?就算能跑,去哪裡,吃什麽,喝什麽?
隻有擊退官兵,才能讓家人活下去,才能讓大家吃飽肚子,此去,唯有死戰!
我們力戰而死,家人活,我們逃跑活著,家人死,如何選擇?”
“死戰!”
“死戰!”
“死戰~”
眾人齊聲高呼,群情激奮。
不為國家大義,不為榮華富貴,隻是為了活下去。
這是最簡單、最原始的訴求,一如方天定的願望。
活下去!
不管是梁山宋江,還是精銳西軍,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待到眾人狂熱的呐喊停歇,方天定喝令道:“為了家人,全軍都有,出發!”
高可立大喝道:“敢死隊,隨我走!”
聽到命令,一千青壯跟著他和張進仁向外跑了出去。
高可立和張進仁這一對組合,一個善射一個機智,先後殺了韓滔和彭^,是難得的良將。
兩人剛來,正逢官兵來襲,方天定安排兩人招募一千善於奔跑登山者,穿破衣,拿扁擔鋤頭,負責誘敵。
因為沒有訓練,出發都是一窩蜂,完全的草寇模樣。
唯有如此,
官兵才不會起疑。 一千五狼筅兵,一千弩兵,一千刀盾兵,兩百馬兵,邁起整齊的步伐,昂首出發。
誘敵深入,擇險要處埋伏,爭取全殲,這是方天定制定的戰略。
計劃都已經詳細到個人,能不能實現,就看執行力。
朝著方臘、邵氏行了一禮,方天定翻身上馬,領軍出發。
看到方臘夫婦面有憂色,蒲文英勸道:“聖公,大郎此去,必然大獲全勝,卻是不必憂慮。”
邵氏聞言,追問道:“果真如此?”
聽到官兵來襲的消息,從方臘一下,所有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撤退,躲到崇山峻嶺深處,和官兵玩躲貓貓。
方天定第一個站出來,提議抗擊。
一旦撤退,散了的不止是流民,還有人心。
覆水難收,人心也一樣,聚得慢,散得快。
人心一散,隊伍就沒法帶了。
如何能夠撤退?
練兵一個月,不就是為了這一天麽?
如果連孱弱的江南官兵都打不過,還指望著打宋江?洗乾淨脖子等死吧。
堅定大家抗擊官兵的信心後,方天定提出誘敵深入的戰略,又集思廣益,完善了戰術計劃,就等官兵到來。
盡管知曉勝算很大,眾人還是擔心。
蒲文英笑道:“月前,吾夜觀天象,紫微星雖移東南,卻有一百零八妖星侵擾,似有傾覆之禍。
殺方有常那夜,天象大變,吾研究月余,卻是有大星護持紫微,阻止妖星南下的征兆……
我認為,此大星正是大郎,所以,大郎此去,必然功成。”
蒲文英吧啦吧啦一大通,大家都有一種我不明白你說什麽,但是真的好厲害的感覺。
這麽厲害的人,說出來的道理肯定是可信的,所以,眾人稍稍安下心來。
等到眾人散去,蒲文英又說道:“聖公,大郎種種作為,實乃天授,聖公還要全力支持才好。”
方臘頜首道:“大郎作為,古今不見,非天授不可,我當然支持到底。”
清溪縣內,一匹馬直奔縣衙,騎士徑直奔到堂內,拜道:“回稟相公,蔡都監率大軍已到十裡外。”
知縣陳光立刻吩咐道:“左右,隨我出郭相迎。”
文貴武賤,作為文官縣陳光完全可以大喇喇地坐在衙堂上,等待都監來拜見。
可他沒有,而是出郭三裡相迎。
不是因為轄區不靖,有盜出沒,而是蔡遵的靠山是蔡京,他實在惹不起。
一群人簇擁著來到城外,只見遠處煙塵滾滾,猶如黃龍出世,煞是壯觀。
等了一陣,蔡遵車駕出現,陳光立刻迎接過去,拜道:“下官陳光拜見都監。”
蔡遵掀開車簾,道:“免禮,進城。”
城中,最好的住所,美酒佳肴,歌姬舞女,已經準備就緒。
絲竹陣陣,舞姿曼妙,陳光的刻意奉承,讓蔡遵得意至極。
見火候已到,陳光捧出一個木匣,送到蔡遵身旁,道:“下官無能,累的都監奔走,此乃一點俗物,聊表歉意。”
蔡遵接過一看,一匣明珠,價值萬貫。
滿意地收起木匣,蔡遵道:“知縣言重,方臘妖言惑眾,無知小民附會,與爾何乾?叔父素來能乾,必定會替知縣分辨清楚的。”
陳光歡喜不已,他如此費盡心機地討好蔡遵,不就是為了抱上蔡京的大腿麽!
也不是想著升官,只求方臘造反,不會連累他奪職流放就好。
這些花費也不是陳光掏的腰包,而是逃進城裡的大戶湊的孝敬。
賊寇四出,這些狗大戶如何敢待在城外?紛紛攜帶家小細軟進城躲避。
隻是如山似海的糧食無法搬走,盡為賊寇所掠。
好在,借條債據全在身邊,良田院舍也是完好無損,等到賊寇剿滅,自有東山再起之時。
一個年長大戶走到蔡遵前,點頭哈腰道:“都監相公辛苦為民,我等敬相公一杯薄酒,聊表孝心。”
收了禮的蔡遵心情正好,舉杯道:“諸位鄉親寬心,此去必然斬除賊寇。”
“預祝相公破賊。”眾人齊齊舉杯。
堂內觥籌交錯,軍營內也是喧嘩熱鬧,猶如菜市場。
勾欄暗娼,瓦舍賭漢,如同聞著腥味的貓兒,紛紛湧進軍營裡。
這些廂軍剛得了開撥錢,又是出征的時候,自然要消費一番。
吃喝嫖賭,幾乎人人參與。
一個中年漢子挑著酒肉,與普通貨郎並無二樣,隻是不主動兜售,有人買就賣,無人買則四處閑逛。
轉了兩圈,酒肉賣完,也不計算得了幾何,急忙回了城。
平日裡繁華的街道,目下可以羅雀,家家戶戶都是閉門不出,和喧鬧的軍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隻有三五成群的兵丁提刀掣槍到處遊蕩,看到什麽有用的東西,拎上就走。
這也就是城裡,這幫兵丁不敢太過分,要是城外,肯定得演示一番什麽叫兵過如篦,說不得,殺良冒功也是有的。
沿著小巷子避開官兵,漢子七拐八繞地轉進了一家酒店,來到大堂,只見一群醉醺醺的軍官圍在櫃台前。
當先一個軍官喝道:“結帳!”
掌櫃的作揖道:“幾位爺,承惠五兩六錢銀子。”
軍官喝道:“錢沒有!爺的刀壓在這裡, 你估量個價格。”
霸王餐的打算,呼之欲出。
掌櫃的聞言,立刻苦了臉色,道:“幾位爺,鄙店本小利薄,實在無法賒欠,原諒則個。”
叭,又一軍官把刀排在櫃台上,喝道:“休得攏還換褂姓獍眩徊還唬俊
差不多是夠了,隻是掌櫃的敢收?盜竊軍械可是大罪,格殺當場都是正常。
掌櫃無奈地拱拱手,陪著笑臉說道道:“幾位爺,就當小店請客。”
“哼,這還差不多,恁地聒噪。”
軍官收回刀,嘻嘻哈哈出門而去。
左右也沒別的客人,掌櫃的直接吩咐關門。
三五兩銀子虧得起,這憋屈忍不下。
關了門,掌櫃呸了一聲,道:“就當送你一頓斷頭飯。”
漢子說道:“掌櫃的,兩千刀手,兩千槍手,弓手五百,馬兵五百,確認無誤。”
掌櫃的詳細詢問一番,確定無誤後,唰唰寫了封密信,道:“你再挑些酒肉,出城後直接回山,把消息通報於家裡。”
“是。”漢子回道。
這兩人,是方天定派駐清溪縣的情報人員。
蔡遵率兵來襲的消息,還是清溪縣都頭錢振鵬派人通知的,這讓方天定很不滿。
這次運氣好,有人通報,下次被突襲了怎麽辦?
於是,他點選了二百余人,經過簡單培訓後,派駐到各處。
除了兩浙路外,淮西、河北、汴梁,都有耳目。
除了打探朝廷動向,還要重點關注梁山好漢以及田虎、王慶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