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我等乃前朝駐扎在興慶府左近地區的軍兵後人,此地失陷與契丹人之時,我等數千人隱居山中偏僻之地中,細細算來,距今已有四五百年了。”
其情真意切,話語中充滿了唏噓與感概,不似作偽。
加之老者的一口關中腔,哪怕徐統這個江南人,也能聽得出來。
再看他,身上衣服十分陳舊,已經漿洗的全白,打滿了層層疊疊的補丁。
那樣式,也不同於宋人的普遍打扮。
不過,束髮右衽的格式倒是沒變。
手中的樺木弓,亦是十分拙劣,射兔兒打鳥雀估計都是夠嗆。
見徐統等人隻把衣飾打量,老者苦笑道:“契丹人做主時,我等尚且能隔三差五齣山交換些布帛。
女真人當政,隻把我等做奴隸抓捕,實在是有七八年未曾有人出山了。”
徐統行了個禮,問道:“未知老丈如何稱呼。”
老者道:“小老兒姓李名穀,主上乃是李唐後裔,失落在此,不聞鄉音久矣。”
“老丈受苦了。”安慰一句,徐統又道:“老丈如何發現我等蹤跡的?”
李穀道:“向日,大部蠻軍進山,查探各處地勢,幸得我等居住的偏僻,因此未被發覺。
因不知蠻人目的,恐村落遭了不測,小老兒便遣村中青壯多加留心。
前日,蠻軍大舉出山,我等猜測其定有戰端,此處,黨項、契丹、女真皆有,依我想來,此時漢家軍隊打了過來,因此留心。
不意目睹將軍等人被埋伏,小老兒力單勢孤,無法解救,隻得暗暗跟隨。
又因無法取信,實不敢貿然現身。
如今將軍走投無路,何不跟隨小老兒與村落中歇息一二,待力氣恢復,再行出山不遲。”
尋思著左右沒有頭緒,與其胡亂撞進蠻兵手中,不如聽信李穀一回。
若其所說果真,定然熟知其中地理,對剿滅耶律大石大有裨益。
“即如此,便叨擾老丈了。”徐統行禮道。
“不敢當將軍之禮。”李穀還了一禮,轉身道:“且隨小老兒來,自有路徑到達村落,保準蠻人無法追蹤,只是路途艱難了些,將軍莫要見怪。”
“能逃脫生天就已經燒高香了,如何奢求許多?”郝思文咧嘴笑道。
途中,李穀問道:“將軍等來此,可是宋國趙官家可要收復北地,再顯盛唐強盛?”
徐統道:“好教老丈知曉,我等乃是大明將士,趙宋已經亡於我國。”
“啊?趙宋沒了?”李穀驚訝。
於是,徐統從安史之亂說起,把五代十國混亂,趙宋懦弱偏安,方臘揭竿而起建立明國的事情,詳略不一地說了。
“卻不知中原如此多事!”李穀扶額歎道:“幸得明國方官家厲害,已經派兵打到了此處,我等終可以做回漢民了。”
“我等出山後,必稟報陛下,詳述老丈功勞,想來定有厚賜。”徐統說道。
“那便有勞將軍美言了。”李穀的話音裡,帶了喜意。
邊說便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遠。
路徑確實難走,一路都是山林中穿行,並無現成的路徑。
哪怕完好時,也不能走快,遑論個個都有傷在身。
好在,一路上並未有任何危險。
既沒有狼蟲虎豹,亦未有蠻兵蹤跡。
安逸地趟過了三條淺溪,繞過了四座山頭,天亮時分,一行人來到了一座峭壁前。
李穀撥開一處藤蔓,道:“這後面有個山洞,出了山洞,是一處絕地,我等村落便安定在此。”
“如此地方,難怪無人能夠發現。”
讚歎中,徐統進了山洞。
小半夜的交流,徐統對李穀已經深信不疑。
進了內面,果見山洞不長,二十余步外便是出口。
透過洞口,可見外面有一塊頗為平坦的平原,約莫方圓三四裡。
中間有一條小溪,小溪兩側有個規模不小的村落。
遠處乃是峭壁,團團環繞。
確實是獨得天厚的隱密之所,難怪李穀等人能夠存身。
能把這麽隱蔽的地方交代出來,可見李穀回歸之心確實是昭然若揭。
李穀歎道:“當年先祖無意間發現此處搬來,極盛時有五百余戶二千余人。
後來契丹立國,外界平靜,搬出去了一千余人。
這幾年不能外出,缺衣少食,又無醫藥,只剩下五十余戶,二百多人了。”
“老丈且莫悲傷,待我軍打下會寧府,此地複為華夏疆土,你等皆可搬出外界居住,無需在捱苦日子了。”徐統勸慰道。
兩句話的功夫,一行人已經出了山洞。
郝思文仔細看了,驚訝地問道:“正是清晨時分,如何不見炊煙?”
李穀苦笑道:“一粒米恨不得瓣成兩半,如何吃得起早飯。”
“唐突了。”郝思文抱歉道。
“無妨,只是將軍到來,必然傾盡所有,以洗塵接風。”李穀說道。
聽得有飯吃,饑渴難耐的軍兵們,立刻覺得充滿了力氣。
至於吃了糧食村民怎麽辦?
山外大軍三十萬,隨便一人省下一口,也夠這些村民一輩子裹嚼了。
到了村子前,一小片杉樹林。
透過樹木縫隙,已經可以看到村子的詳情。
自然都是土牆茅草,有窗戶沒窗紙,十分窮困的模樣。
奇怪的是,只見家家關門閉窗,並不見一個人影走動。
“不好,怕是有計!”
徐統念頭尚未落下,突然有陰影從天而降,當頭罩下。
“賊子,竟敢暗算爺爺!”
怒罵中,徐統急忙挺槍,驚覺長槍無用是,複又匆忙棄槍抽刀。
只是已經遲了。
黑影來的極快,已經落到了身上。
“哈哈哈,果真是魚兒落網!”
得意的大笑中,耶律大石走了出來。
徐統又不認得他,只顧掙扎。
然而十余契丹兵牢牢地拉著漁網,越收越緊,實難掙脫得開。
再看左右,郝思文幾人,全部被漁網罩住。
真的是一網打盡,一個沒跑。
原來,早已經有遼軍暗藏於樹上,待徐統等人經過時,突然扯著漁網跳了下來。
漁網裹身,即不容易發力,也不能抽刀斷網,必然是活捉的下場。
“嘖嘖嘖,一個將軍,兩個校官,五個尉官,嘖嘖,看方天定那廝有何話說!”
得意中,李仁愛到了近前,喝道:“爾等可知,我等張網等待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