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漂泊冰洋,枉為北地魔物。不為水手,愧生極北之地。這是流傳在哈洛加斯男性魔物之間的一句經典名言。
居住在城內的魔物大多靠著捕魚和船運為業,一部分是靠在凍土上捕獵和冒險為生,極少部分像老板一樣開個酒吧的,也都是在上了年紀自歎無法再承受冰洋寒風後,默默地退居在城中開始第二職業的。
哈洛加斯北部的海洋被稱為北冰洋,這片海洋可是極北之地的奇景之一,滴水成冰的嚴冬中,隻有這片海洋港口中的海水常年不凍,雖然溫度早已到達了零下,水也早該結冰了,但是似乎是有著什麽神奇的魔力使得它依舊維持著流動海水的模樣。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北冰洋的海水幾乎是觸之即凍傷,水手要是一不小心掉落到了海中,一下子就會被這種比寒冰要冷上數倍的水凍得渾身麻痹,下場隻有兩種,凍死或者淹死,無論是哪種,都意味著失去生命。
所以說出海要是遇到惡劣天氣,那簡直是一種把自己脆弱的生命放在了甲板上一同搖晃的刺激感,稍有不慎就會落海而死,當然經驗豐富的北地魔物們的生命不能用脆弱形容,他們的命可以說得上是頑強的,他們面對這片冷酷的海洋,也有他們自己相應的對策和救生技巧,北地寒冷帶來的不僅僅是危險也有一份韌性,如果是年輕的男性北地魔物,在落水後還可以保持數秒的活動能力才會徹底被凍僵。
這幾秒就是他們與其他落水魔物的區別,也是從死神手裡逃回來的可貴時間,有了這幾秒,他們就能抓住夥伴們迅速拋下來的救生板或者救生繩索,也可能是章魚一族伸出的長長的觸須,反正不管抓住的是什麽船上拋來的救命道具,隻要能夠抓牢,都能讓他們從這和死神鐮刀一樣冰冷無情的海水中撿回一條性命。
當然,風險往往伴隨著機遇,人魚一族是少數能夠在極低溫的海水裡自由活動的種族,人魚一族的女性,姑且用人魚娘來稱呼,最喜歡的就是敢於在海裡與海浪搏鬥的勇士,她們有時候會出手拯救那些可以在海水中堅持一小段時間的男性魔物,然後帶其上岸結婚,行房後她們的尾巴在上岸後就可以按照心願自由變成雙腿行走,會有一條鱗線作為標記。
一開始她們會很不習慣用腿走路,需要丈夫的攙扶和指點,到了後來她們就可以融入城市生活了,更神奇的是,她們如果到了海中,雙腿又能夠重新變成適應大海的魚尾,就變成了一種兩棲魔物。
最關鍵的是人魚一族有著美妙的歌聲,人魚娘有著一手好的家務活,可以把家裡打理的整齊乾淨,內務可以完全放心地交給她。而男性人魚是捕魚能手,可以幫忙在北冰洋那魔物望而卻步的深海裡捕捉稀有的魚種,有著一位人魚妻子或者丈夫是北地陸上魔物的向往,不同於有精靈一族的配偶象征著經歷過精靈一族嚴苛的審美,預示著未來的性福生活,人魚的配偶象征的是未來幸福富裕的生活和自身能在海洋中堅持的強韌象征。
似乎魔物之間通婚並不會影響其基因,生出來不是跟父親就是跟母親,不知道自己如果和她們結合後,生出來的孩子會是什麽樣的。徐義常常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是他很快就會被一種名為“屈從”的恐懼所打斷這個想法,他很害怕,害怕自己再想下去,就會忘記自己人類的身份,和一位魔物娘成婚,然後漸漸墮落,甘願化作魔物的一份子。
哦,海裡還有一種魔物叫塞爾克,
是海豹魔物,這種魔物則是通常會出現在北冰洋上某座冰山上,他們全都穿著一種毛皮抵禦寒冷,有時也會褪下毛皮進行熟悉,但是褪下毛皮後的他們就不是很願意被人發現,也會莫名的感覺寒冷尋求溫暖,曾經有傳聞說某個白熊男性看到了一位蛻皮的塞爾克,之後就被害羞的塞爾克抓住強推了,他是第一個和塞爾克結婚了北地魔物,他事後的評價是這樣的:“雖然在毛皮裡交配很溫暖啦,還是盡量避免遇上蛻皮的塞爾克吧,不然的話他們一定會纏住你不放。” 不過遇到塞爾克的概率也不是很大,這點不需要擔心。
最需要擔心的就是塞壬的歌聲,塞壬是一種很喜歡和北地魔物通婚的種族,也喜歡強壯的北地異性,但是比起人魚的喜歡,他們的喜歡更為殘酷一些,他們有時會出現在自己中意的大船邊上唱歌,他們的歌聲具有迷惑心智,誘惑水手走向他們的能力,水手們落水後才會被刺骨寒意所驚醒,然後塞壬們就會看著他們到底能掙扎多久。
如果能堅持一會兒的話,他們會和人魚一樣救下來求婚,如果不行的話,就會放他們自生自滅。
可以說北地水手們更希望自己別遇到這樣隨時可能喪命的“考驗”,他們更喜歡溫和的人魚,至少遇到人魚時也是以自己掉下去為基礎,而不是被迫摔入海中的。
而今天,徐義要出海了,所以他特意向著港口的魔物水手們問詢了這些情報和資料,北地魔物除了白熊以外,還有章魚螃蟹這種海洋和陸地兩棲的魔物,他看得出來,當他問詢著海上知識時,大家都是充滿熱情和自豪地爭著向他灌輸著詳細地知識,用帶著欣慰和鼓勵的眼光看著自己,仿佛是看見一隻準備從雛鷹蛻變成展翅高飛的雄鷹,像是看著當年的自己第一次出海時的樣子。
而在徐義問碼頭的船主借小船,說明了緣由之後,一位已經年邁到渾身肌肉的輪廓都枯瘦下來的白熊族老人之時,船主沒有多說什麽,隻說了一句:“如果你能回來,我們全城都會為你驕傲的。”
徐義真的很希望自己就是他們的一員,驕傲地大喊出一句:“是!”
但是世界的排斥感化作了一把利刃,將他的心靈和這些魔物的心之間,斬出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是啊,他不是魔物,他是人類。
或許你覺得魔物和人類又有什麽區別呢?為什麽不能對魔物放開真心呢?
的確是,放開真心地融入魔物的世界真是太美好了,有著力量的自己什麽都可以做到,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如果自己想要的話,可以娶很多很多不同種族的妻子,過著天上人間的生活。
但如果是這樣,徐義很害怕自己最後會變成一名真正的魔物,他那死死咬住不肯松口的一句:“我是人類。”是他自己內心最後的底線。在人魚美妙的歌聲中,在北地魔物的驕傲稱讚中,在精靈的美貌中,這句話已經顯得如此搖搖欲墜、蒼白無力了,如果他在這時跨過了這條溝壑,他很害怕自己下一次的回答,就變成了一句帶著驕傲的:“我是堅韌的北地魔物。”
這是不可以的,這是絕對不行的!如果那樣說了,自己就真的回不去了!自己是異客的事實不會被改變,哪怕自己欺騙了自己的內心,客死他鄉的事實也不會改變,自己是人類,自己的一切都是人類,自己所擁有的是人類的力量,魔法,武技,哪怕是這把劍,都是人類的!正因為是人類,所以才要努力活下去去抓住希望,正因為想要是人類,所以才要找到真正的歸屬!就這樣向著世界低頭的話,被這樣的自己所打敗的心魔也許會不甘地流淚吧,自己也一樣。
一種心悸讓他回過了神,悸動感隔離了魔物們的熱情,隔離了魔物娘們熱切的眼神,隔離了他險些融入他們的心,所有的話語變成了冷冰冰的情報,滿懷著的期待化作了一份份單純的自信,沒有什麽多余的感情,也不需要多余的感情。
至少,這樣要維持到,在大家相信自己是一名“人類”之前。
哪怕隻是一點點相信,哪怕隻要隨意承認一句,哪怕隻要點點頭,自己就不會那麽孤獨了啊!正是因為不相信人類的存在,所以世界不能容許我以人類的身份活下去。徐義的內心在流淌著悲傷孤獨的淚,隻不過淚水很快就滴入了溝壑之中消失不見,有的隻是他那對淡漠的眸子,以及一句比哈洛斯加的冬季更拒人千裡的話語:“多謝了。”
老船主沒有多說什麽,輕輕點了點頭後,示意徐義去挑一艘船。
眼淚流多了就幹了,情緒的波動隻是短短一瞬,他又恢復成了原來的徐義,這是他第一次出海,帶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累贅,探索自己從未涉足過的海洋。海圖已經準備好了,方向也早已明確,只需要記住路上的注意事項,以及祈禱上天的庇佑,就可以到達偏北部還算溫暖的目的地――阿姆斯圖港口。
水手們覺得需徐義應該帶上一些北冰洋的特色海產過去,那肯定能賣個好價錢,有錢也好為接下來的冒險提供活動經費,但是都被徐義婉拒了。他過去本來就不是去做買賣的,而且海產的腥味會讓自己帶著的這隻精靈少女很不習慣,從她剛剛來到港口後就一直捂著鼻子的樣子就看的出來。
現在隻是捂著鼻子,剛剛靠近港口時她甚至還乾嘔了許久,生物本能讓她眼淚鼻涕混著一起流了下來,差點糟蹋了那張精致的小臉蛋,徐義無奈之下隻能暴露一些實力,用魔法稍微隔離了一些味道,然後對著她毫不留情地說道:“你得習慣,這裡不是森林,是北地,隻有放下你精靈一族的嬌嫩,才能在接下來的冷酷的大海上活下去,至少不要成為累贅,知道麽。”
精靈少女似乎也懂得要開始堅強一些的道理了,她紅著眼睛,強忍著想要哭泣的委屈感,咬著牙點了點頭,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拉近了身上擋風的,老板贈送的一件年輕當水手時的厚重毛皮大衣,皺著眉頭拖著沉重的步子跟了過來。
沒辦法,這件衣服的重量就和鎧甲差不多了,對於身材嬌弱的精靈少女而言,著實重了點。
水手們也表示了對這個在白天帶著兜帽遮得看不出相貌的隨行者的不放心:“徐義啊,你是個可以頂著大雪冰雹在外過夜的棒小夥子我們知道,但是他這樣子的打扮,到了海上肯定不行,連腥味都接受不了,一看就不是這塊料,說實話我們很懷疑他是不是北地的魔物......”
“沒關系。”徐義沒有多說什麽,沉著冷靜的三個字推開了所有心懷疑惑的魔物們的詢問。
漂泊的小船隨著海浪輕輕晃動,沒有一點安全感,偌大平靜的海洋像一個張開的深淵巨口,隨時等著把掉下去的獵物連骨頭一起吃掉。
怪不得當聽說自己要用這樣的小舟出海時,那群魔物的眼神中帶上了一絲敬意,這樣的船在這樣的海上,也隻有自己這樣的人才敢初次出海就想用它來駕馭海洋吧。
魔物是不敢的,隻有自己這個野心和欲望比海洋更大的人類才敢,事實證明,在自己那個人類野心膨脹的世界,海洋早已被魔法征服了,正因為如此,自己這個站在人類共同體成就肩膀上的渺小人類才能無懼大海的神秘可怕。
精靈少女來到了船上,由於身上厚重的衣物導致上船時船身劇烈晃動了一下,因為衣物的重量而堪堪能保持站立姿勢地她,當然一個重心不穩坐倒在了船上,雙手死死地抓住了船沿,從她那對深綠色眸子中的恐懼感可以看得出來,北冰洋的威名就算是精靈也是有所耳聞的。
但是她沒有哭,而是努力的向著船艙內挪動身子,試圖讓船重心回到中央保持住平衡,她有在用除了哭泣以外的方式解決問題了。
或許極北之地的寒風中真的含有能使得魔物變得堅強的奇異魔力也說不定。
徐義一個縱身跳上了船,看著他大手大腳的模樣,原本都已經做好船翻後叫救命的精靈少女,卻發現船身沒有一點點的晃動,就仿佛跳上來的不是一個男性魔物徐義,而是一根羽毛。
“難道他其實很輕嗎?”精靈兒女看著徐義那遠遠小於白熊族男子的身材,不禁出聲問道:“你是什麽種族的啊?”
“人類。”徐義的回答依舊隻有這一個。
“人類……?”精靈少女似乎也沒聽說過這個種族,但是她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否定徐義的魔物娘,或許是她性情膽小不敢反駁,或許是她覺得自己的見識不廣,她隻是帶著些許疑惑回應道:“聽上去是一個很普通的種族呢,你的族人都和你一樣厲害嗎?他們也在北地嗎?”
“我是最厲害的。”徐義說出了一句他從未在這個世界對其他魔物說過的話,然後他想了想後,補充了一句:“他們不在北地,而是在遠方,不過,我很快就會找到他們的。”
“是嗎, 你也是離家出走的孩子嗎?”精靈少女沒有追問人類的話題,也沒有問為什麽徐義這麽自信自己是最強的,她似乎更在乎徐義個人的經歷。
“不是離家出走。”徐義第一次感覺自己心中的那份無處訴說的苦悶,在這一刻伴隨著話語的出口,被寒冷的海風帶走了一些,讓他的心裡好受了不少:“我隻是暫時,找不到回家的路而已。”
“真可憐……”精靈少女雖然不明白為什麽找不到路,但是她很快把徐義理解成了和自己一樣的狀況,有家不能回,所以就像看到了自己一般,十分同情他。
“可憐麽……”徐義露出了一個他在這個世界上躲你沒有露出過的笑容,哪怕隻是短短一瞬,哪怕看到這個笑容的隻有無盡的大海,他背對著精靈少女,緩緩開口道:“我還是第一次被人以可恨,可怕之外的形容詞來形容,怎麽說呢,有一種莫名的新奇感。”
“你還真是一隻奇怪的魔物。”精靈少女感覺面前的背影比起海洋更加令她琢磨不透。
“我不是魔物,是人類。”徐義回答道:“溫室中的精靈,姑且警告你一句:人類比魔物啊,要可怕得多。”
“怪魔物。”精靈少女小聲的喃喃自語讓將之收入耳中的徐義心中苦笑一聲,不過精靈少女的反應也是預料之中。
離自己在魔物眼中能保持人類身份,還遠的很呢,比這個大海的盡頭,更加看不到的遠……
“啟航了。”
拉掉小船的鉤鎖,徐義坐在船頭搖晃起船槳。
啟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