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易眼神黯然的低下頭去，這種絕望、苦澀和自責交織的心緒不知道多少人體會過。

　　但是此時在楊易心底，真正地蔓延在他整個身心的情緒其實是恐懼，對即將來臨的死亡的濃烈的恐懼，和濃烈的恐懼一起在他的心底激蕩的，是同樣濃烈的無助感，楊易看著那頭怪物，眼神中的死色宛如凝實一般，在巨大差距的力量對比面前，一切計謀巧思，都如同蚍蜉撼樹螳臂當車一樣可笑。

　　楊易有些認命地低下了頭去，他狠辣地犧牲了楊雲，也幾乎沒有拖住那怪物分毫，他覺得自己已經黔驢技窮了，也許李奕霖說得對，他們根本就逃不了，沒有一個可以活的。

　　他扭頭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高翠蘭和王國隸，兩人竟然隨著楊易的目光一驚，滿眼警惕地向車那邊縮了縮身子，王國隸甚至有些緊張地攥了攥手中的消防斧，他們顯然是害怕楊易像犧牲楊雲一樣，犧牲掉他們。

　　兩人的反應給了楊易悶頭一棍，他刹那間便意識到了問題。

　　犧牲局部來換取整體的存活，這個方案本身並沒有問題，但是仍然存在執行的區別。

　　也就是那個被犧牲掉的局部，有沒有燃燒自己所有的能量來阻擋怪物的追擊。

　　比如被拋棄的楊雲，她本來力量就弱小，而且懷著絕望冰冷的心情，在怪物面前自然就如同紙糊一般，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像現在在自己身旁，一臉警惕之色地看著他的王國隸和高翠蘭，如果楊易此時把他們推下車去，他們面對著追過來的怪物也一定像楊雲一樣不堪一擊，因為這些被拋棄的個體，他們是沒有戰心。

　　只有每一個個體，生出犧牲自己，保全整體，誓死而戰的戰心，他們才可能從後面那個力量懸殊不可戰勝的怪物手裡覓得一線生機。

　　楊易的心頭像劈過一道閃電的黑夜一般，驀然一亮，他黯然的眼睛也隨之陡然一亮。

　　楊易瞄了一眼跳過了一道煙幕，已經離他們越來越近的怪物，他眼中的死色消退，湧現出一抹濃重的癲狂。“不怕死才不會死。”

　　楊易回過頭來，掃視了一遍車裡的幾人，忽然語氣冰冷地說道:“我們這樣龜縮在車裡，只會全部死掉。下面我說的這個方案，是我們唯一可以覓得一線生機的方案。”

　　王國隸依然眼神警惕，身體縮在車的那邊，幾乎是貼到那邊的車門上。

　　但楊易接下來的話，讓車內的幾人渾身如寒流滾過一般，驀然一振。

　　“等一會兒，我就會跳下車，我會用我全部的力量，用我最後的氣息，來迎戰後面的那頭怪物！”

　　“是迎戰！不是逃亡！”

　　“我下車前，會給你們排個次序。”

　　“我之後是余建仁！”楊易看了一眼余建仁，說道。

　　“余建仁之後是王國隸！”楊易看了一眼縮在門邊的王國隸，說道。

　　“王國隸之後……”楊易的目光在李奕霖和高翠蘭之間短暫徘徊。

　　“我！”高翠蘭身體一震，忽然大叫了一聲，道:“老娘也沒什麽怕的，反正都是死，還不如乾脆一點！”

　　“對。反正都是死，我們就選擇最有意義的死法，我們為其他人的生而死！”

　　“為其他人的生而戰！”

　　“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不要放棄。”

　　“因為那個最後活著的人，她背負的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楊易說著，眼神瞟過在前排開車的李奕霖，他的目色瞬間變得濃重複雜起來。

　　李奕霖那句我們應該逃不了再次在他的耳邊響起，像是死神的呼吸一般，吹拂在楊易的臉上。

　　似乎楊易的話起了作用，王國隸原本怯弱的眼神此時像燃燒起了火焰一般，他有些愣愣地看著楊易。

　　楊易的目光再次掃過車內的諸位，他已經敏銳的感覺到車內氣氛的變化。

　　“各位，保重！”

　　楊易說完最後一句話，陡然推開車門跳了出去。

　　楊易心裡清楚，他這樣做，其實並無多少意義，只是讓他們這些人死地體面一些而已。其實實際情況就如同李奕霖說得那樣，他們逃不了。

　　他們生機最大的方式其實是分頭逃竄，但是只有一輛出租車，後面的那頭怪物又追得那麽緊，一旦下車就要面對街道上密密麻麻的喪屍的圍堵，且戰且退的話，恐怕還沒來得及找到躲避的地方就會被從後面追來的怪物殺掉。

　　因此，無論怎麽想，都是一個死局。

　　既然戰亦死，逃亦死，不如就酣暢淋漓地戰死吧。

　　剛才在車裡說得那番慷慨激昂的話，不知道楊易自己信幾分，但是面對狡詐、複雜、多變的人性，他不僅要用語言感染他們，還要用自己的血來燃燒他們的戰心。

　　楊易跳出車門，在街邊的人行道上一滾，便翻身站起，一刀砍翻了一隻離他最近的喪屍，大跨了幾步，踩著停在街邊的一輛車的引擎蓋，跳上了車頂。

　　楊易站在車頂上，看著身後遠去的出租車，李奕霖的倩影再次在他心頭閃過，楊易慘笑了一下，自語道:“還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吧。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全部了。”

　　“我以為我會為了我身邊的這些同生共死的人毫不留情地犧牲你，但實際上，我卻在潛意識的驅動下，犧牲掉了他們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來為你贏得那一線的生機。”

　　“而且，即便是現在，我竟然還是無怨無悔。”

　　“愛情就是矯情。”楊易想起來一貫的愛情觀，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可人不就是這樣矯情的活著嗎?”

　　楊易說完這段李奕霖根本不可能聽到的話，看著遠處的街道一絲慘笑， 然後他的眼神便陡然銳利起來。

　　就在剛才跳下車的那一瞬間，楊易依然在叩問自己的內心。他願意赴死，並且借自己的死來感染那些同伴像他一樣去死，而為別人換來一絲生機。他楊易怎麽會做這樣的事呢?

　　如果那個別人不是李奕霖，他還會不會如此做。就在跳上停在路邊的那輛車的車頂時，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如果那別人不是李奕霖，他絕不可能這樣做。

　　楊易跳下車的瞬間，李奕霖驀然一愣，他沒有想到楊易真的跳了下去，剛才楊易在車裡說著那些貌似慷慨激昂的話時，李奕霖只是在心裡一陣陣的冷笑。

　　鼓勵別人去死的人她見得多了，但是自己真的去死，並且用自己的死，點燃別人赴死的意志，這樣的手段，她還是第一次見。

　　只是她不明白，他這樣做有什麽意義，難道真的是為了別人可以活下去。

　　“莫名其妙！”李奕霖在心裡暗罵了一聲，她不明白在這樣的末世，怎麽還會有人做這樣的事情，別人的死活到底跟他有什麽關系?

　　她從後視鏡裡看著那個站在車頂的身影，街風吹著他的頭髮，他的衣角和頭髮一起在風裡飛揚，不知為何，那個背影還是讓她的內心觸動了一下。

　　任何時候，那些勇敢赴死的人，無論他們為了什麽原因而死，他們身影總是能夠讓人觸動，因為物傷其類，本就是人心底最原始的一種情感。

　　李奕霖的眼圈微微一紅，這個時候她發現她一貫冷硬的心忽然柔軟了一下，但是下一刻她的目光便重新冰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