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易搖晃著身體走到了楊雲的屍體前，街道上稀薄的白煙，不時地從眼前飄過，楊雲蒼白的臉時隱時現。

　　楊易在楊雲的屍體側邊跪了下去，他跪下的動作似乎又撕扯了傷口，他再次疼得咧了下嘴。

　　楊易跪在那裡，眼神有些呆滯地看著地上楊雲的屍體，她的臉蒼白地嚇人，胸口一個大血洞。楊易忽然伸手理了理楊雲額前有些凌亂的頭髮，他的喉嚨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麽，但是終於還是沒能說出口。

　　楊易想起了楊雲跟他說得那句話，我不想做糧食，我想做吃糧食的人，他的心裡一陣陣苦澀，不知道到底是這個末世殘酷，還是這個末世裡的人更殘酷呢?

　　他不僅僅是剝奪了楊雲的生命而已，他是讓她如此絕望，憤恨，冷涼地死去，這樣來說，他豈不是比街道上那些遊蕩的喪屍還要殘忍。

　　楊易滿心的歉疚和苦澀，他十分想說一句對不起，但是那三個字卻像重如千斤一般，卡在他的喉嚨裡，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楊易忽然俯身下去，在楊雲冰冷的額頭，吻了一下，這個動作已經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

　　楊雲的瞳孔還在緩慢地渙散著，人的死亡有腦死亡和機體死亡，那些上吊勒死自己的人，因為大腦缺氧，首先是腦組織受損，不可逆轉，所以常常是腦先死亡，因此上吊的人明明死了，有些還會有心跳。而楊雲她唯一的傷口是胸口的大血洞，她首先立刻死亡的是她的機體，但是她的大腦因為忽然失去了供血，此時還在緩慢地死去。

　　此時，楊易的動作和臉龐，依然映入了她的瞳孔，傳入了大腦，只是楊雲那沒有了能量供應的大腦，早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楊易做完了這一切就慢慢地在楊雲的身旁躺了下去，他早已經力竭而且受傷頗重，此時這裡有煙霧飄著，尚沒有喪屍撲過來，等再過一段時間，燃燒彈徹底燒完，白煙散去，面對這密密麻麻的喪屍群，以楊易現在的狀態，決計是衝不出去的。

　　楊易躺在楊雲的屍體旁的地上，眼睛透過眼前稀薄的白煙，望著上面的藍天，忽然在他的心頭湧現一股釋懷的暢意。“這樣死了，也不壞啊！”

　　楊易的話音剛落，耳邊便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余建仁跳下車來，大叫著跑向楊易。

　　楊易抬了下頭，看到了穿過白煙的余建仁熟悉的身影，可能是抬頭扯住了傷口，楊易咧了下嘴，楊易的嘴角慘笑了一下，有些矯情地自語道:“好像是又能活下去了。”

　　當余建仁抱住楊易的肩膀扶著他的時候，楊易的心境已經陡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對於生的欲望瞬間重新佔據了他整個心田。

　　余建仁摟住楊易的肩頭將渾身是傷的楊易扶了起來，瞥了一眼旁邊的那個昏死過去的龐然大物，說道:“楊易，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

　　楊易被余建仁扶著站了起來，胸口、腰、後背都是傳來鑽心的痛，楊易齜著牙，問道:“什麽?”

　　“我在想景陽岡打虎的武松，武二郎，以後我準備喊你楊二郎了。”余建仁扶著楊易，扭頭看著那邊昏死過去的怪物，目色有些恍惚地說道。

　　“別扯犢子。”

　　余建仁扶著楊易往出租車那走去，他們剛走出白煙，便有一隻喪屍朝他們撲了過來，余建仁一手扶著楊易，單手攥著消防斧一記橫劈，劈飛了那隻喪屍的半個腦殼子。

　　那半個腦殼子掉落在街道邊上，沿著地面一陣滑動，

撞到了不遠處楊雲的屍體，腦殼子一陣晃動，裡面的綠色的腦漿子隨著腦殼子的晃動飛濺起來，幾滴綠色的汁液灑在了楊雲胸口處的大血洞內側的傷口上。　　余建仁攙扶著楊易進入出租車裡，楊易坐進出租車的後座上，坐著的姿勢又扯到了背部的傷口和腰胸受傷的骨頭，一股劇痛陡然襲來，楊易忍不住咬牙哼了一聲。

　　高翠蘭立即解開了自己一直系在身上的圍裙，那怪物闖入購物中心的時候，高翠蘭和楊雲正在做飯，當時跑得著急，高翠蘭這圍裙就一直系在身上了。

　　高翠蘭將圍裙疊好，然後將靠在後座上楊易扶了起來，輕輕地解開楊易上衣的扣子，脫掉了楊易的上衣。

　　楊易後背最深的那個傷口，皮膚翻著，傷口大約有一小節手指那麽深，最深的位置甚至能隱隱地看見骨頭，看得高翠蘭目色一陣不忍，高翠蘭皺著眉頭，說道:“忍著點疼。”

　　楊易點了點頭，將坐著的腰又挺直了一些。

　　高翠蘭將手中疊好的圍裙從楊易的腰間慢慢地往上纏去。

　　高翠蘭用力將那疊好的圍裙像綁帶一樣纏在了楊易的身上，把楊易的腰胸都裹瓷實了。

　　圍裙在身上纏好後，楊易感覺疼痛稍稍有些緩解，他慢慢地斜靠在了後座的靠背上。

　　楊易跳出出租車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想到他還能活著再坐回到這輛車上。

　　又想了一遍自那怪物闖來以後，自己的一系列舉動，楊易的嘴角不由地揚起一抹苦笑，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在駕駛座上開車的李奕霖，李奕霖腦後馬尾辮隨著出租車的顛簸而不斷地搖擺著，馬尾辮下面是白皙的頸項，楊易從那白皙的頸項下邊的皮膚處看到有一小塊青色的紋理從上衣口露了出來，那小塊青色的紋理應該是一個紋身的邊緣吧，楊易在心裡想到。

　　楊易迷著眼睛猜測著李奕霖的後背上到底會紋了個什麽樣的紋身，然而又是一個怎樣的女孩，才會在地鐵裡偷人的手機呢?而又是一個怎麽的女孩，才可以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而打開商場的U形鎖，才可以在沒有車鑰匙的情況下開走一輛出租車，才可以製作出那種在楊易看來形狀古怪的長筒狀的煙霧彈?到底是一個怎麽的女孩，才會讓楊易這樣冷冰的人在內心最底層對其情根深種呢?

　　楊易在回想著，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決定了不惜用掉自己所有的力量也要讓她活下去。

　　是從自己把楊雲推回那片方形空間的時候開始的嗎?

　　是自己決定跳下出租車去面對那頭不可戰勝的怪物的時候開始的嗎?

　　楊易自己這樣想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都不是。

　　應該是在李奕霖出現在商場的那一刻，楊易在內心深處就這樣決定了，他當時強行壓下的那份內心的悸動並沒有因為他壓下去了，那份悸動就消失了，這份悸動反而在他看不到的內心深處，瘋狂地滋長。

　　其實從那頭怪物跳進商場的那一刹那，楊易已經明白了其中的邏輯因果，李奕霖一定是看到了商場門口那排貼滿了廣告海報的玻璃門才決定進入商場的，她進入商場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把他們這幫人當成阻擋那頭怪物的炮灰。

　　然而，即便如此，楊易依然沒有責怪她，他覺得在末世想活下去並沒有錯。

　　楊易不覺得苦笑了一下，他意識到這就已經是愛情的邏輯了，當你對一個人情根深種時，你就會不自覺地總是站在她的立場上考慮問題，而逐漸忽略掉了自己的立場。

　　如果不是李奕霖出現在商場那一刻，楊易就決定要讓她活下去的話，那麽李奕霖跑向商場通往二樓的自動扶梯時，楊易就不會喊住她。

　　楊易大可以讓她自生自滅，而且李奕霖她往商場上面跑，說不定怪物就會追她而去，畢竟那怪物是一路追逐著她才到這裡的，只要怪物去追李奕霖，他們就會有更大的機會可以逃掉。

　　但是當時，楊易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直接喊住了李奕霖。

　　愛情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此刻楊易心中那個一直深信的愛情觀已經開始動搖了，他愕然的想到佛教三世因果的理論。

　　無論是親人還是愛人，你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牽絆，就是因為有一段因果需要在輪回裡了結，一旦你們的這段因果徹底地了結掉了，你們在輪回中就不會再相見了。

　　若無相欠，豈會相見?

　　楊易這樣想著，眼神漸漸地開始迷離，他實在是太疲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