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從何時起,有一則流言,竟在坊間悄悄地流傳起來——
說是,陸家之所以一路破敗如此,近日裡又惹得火燒屋宇,落得借居別家,連個安身立命處都沒有,全都是因為陸家的三姑娘——陸紫瑩,乃是個“掃帚星”的命格,這命中是犯了鐵掃帚。
彼時,不管是坊間的算命先生,還是小有名氣的神算子都認為,此鐵掃帚乃是個凶星。女人命中若是犯了鐵掃帚,最為不吉。乃是克夫再嫁,乖背破家之命。
若說,想要對此,嗤之以鼻吧,偏偏那謠言,還傳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更為懸乎起來。
說,這陸紫瑩禍害完了自家,前些時日方與嚴家訂了親,轉而又弄得得嚴家酒坊一蹶不振。眼看著,這清風書齋的嚴夫子,就要將這祖上積攢下來的酒坊,都被盤出去了。還不是被,這未過門的妻子給害得?
其實,嚴家酒坊為何會落得此般天地,嚴謹與陸家人,皆是心知肚明。
悠悠眾口難堵,不怕這眾口一詞,積非成是;只怕,在這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之下,一向循規蹈矩,迂腐又刻板的嚴謹,會頂不住壓力,突生悔婚之意。
昨日裡,方收了陸斬炎幾壇子果酒的葉離,不得不硬著頭皮,在書齋放學後又單獨找上這嚴夫子,名為談談人生,聊聊理想。臨了,順手又談一把,對流言蜚語的感想。比如,娶這當下被傳得沸沸揚揚的“掃把星”妻子過門,是否可取?
誰知,葉離的話一出口,雖一直不拘言笑,卻從沒發過怒的嚴謹,第一次破例,將葉離罵了個狗血淋頭。
嚴謹以,無知婦孺之言,豈可信之?虧你枉讀聖賢書,竟是,是非不分,道理不明。出門,切莫以本夫子弟子自居開頭;後又以,子不語怪力亂神結尾。洋洋灑灑,一個多半辰時,中間都不帶停口的。
這一通臭罵之下,嚴謹的心意自不難得知。陸斬炎的心事是放下了,可葉離卻是苦逼了。想著,方才那兜頭蓋臉過來的唾沫星子,葉離都覺著自己這頭,算是給實實在在地給洗上了一回。
但,即便如此,他卻也只能哀歎一聲。誰讓自己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呢!
讓葉離沒想到的是,他這多災多難的一天,還未結束——
更讓葉離沒想到的是,陸斬炎給的那幾壇子酒,還能把人給喝魔怔了。
這不,常忙得見不著人影的大哥葉旻,竟破天荒的來找了他一回。只是,光時間上看,竟是有些微妙——半夜。
這一來,葉旻不僅將睡得正香的葉離,給生生搖醒了。更為讓葉離切齒,難以忍受的是,大哥葉旻在從自己的口中,得知了這酒的出處後,不僅沒回他自己的住處,還賴在葉離的房裡不走了,硬挺著或坐或站了半宿,隻一心盼著天亮。
那時而激動,時而懊惱地動靜,生生鬧得葉離也沒敢再踏實入睡,也不由哀怨地睜著眼睛,等天亮。
大哥,你不睡,我還得睡呢!
可,顯然抗議無效——
轉宿,天方蒙蒙亮,半宿沒睡的葉離,又被葉旻抓著,來到了陸家暫住的偏院門口——蹲點。
“哥,不是我說你,這天還早呢!你說,你這大清早的堵人門口,算啥!?”葉離無奈的說著,又疲倦地抹了一把臉。
早知道,這酒的後勁兒這麽大,當初真不該給他捎上兩壇。
“你個臭小子,懂個屁!若是換成爹,八成連夜就在這堵門口了。不然,
你當葉家的這家業,都是怎麽掙來得?!” 葉旻瞪著葉離,出口就是一通教訓。見那模樣,雙眼竟似隱隱地泛起了綠光。活像是,餓狼見著了獵物一般。看得葉離就是一陣後怕。
當然,葉離自是知道,家中能有現在的家底,都不是大風刮來的。而是,靠著老爹,一點一滴地積攢起來的。
以前,雖也知道老爹的辛苦,但大多也只是源自言語的描述。
每當,大娘苛待自己和娘,葉離甚至於,還抱怨過老爹,沒來都沒關心過自己和娘。只因,若是運氣好時,遇到大哥在家,大娘還能記得收斂。可,大多的時候,都是受了委屈,也只能默默承受。
直到,這兩天為了幾十貫錢,沒日沒夜地,跟著陸斬炎東奔西走,他才真正地感受到生活不易,賺錢不易。
於是,此時即便被大哥劈頭蓋腦地訓,葉離也只是一縮腦袋,支支吾吾了半天,沒敢辯他一言半語。
好不容易挨到天光大亮,兩人這才被陸斬炎一路請進廳堂內。
葉離見著陸家桌上的早餐,也不客氣,端過一碗米粥,就這眼前的小菜,便吃的不亦樂乎。而,葉旻雖然肚子也餓得厲害,卻正襟危坐。
見著陸斬炎拱手作揖,笑道:“葉家大哥,稀客稀客!”,葉旻也客氣的拱手回禮。之後,便切入正題,說明了來意:“實不相瞞,前日裡飲了陸家小郎給的酒,葉某便覺此佳釀難得,聽小弟說,此酒出自陸小郎處。就不知,小郎可有販賣出售之意?”
陸斬炎聽得葉旻這麽說,自也是正中下懷,想不到這東風還來得挺快。便是笑了笑,道:“葉家大哥,覺得這酒如何,若是販售,該以何種價格出售為妥?”
“此酒果香純正,入口回甘,酒液通透晶亮,自是尋常的劣等果酒不能相比,若是定價嘛——”
葉旻說著,頓了頓。想了一回,又抬頭,道:“小郎這酒怎地都算個中上品,不敢比那上品美酒,想來買個二十文一斤,應不是難事。”
宋朝商業氛圍濃厚,酒風更是達到了極致,上自王公、下至市民,沒事來幾口酒,實是很普通的,和後世也沒什差別。
就酒的品質來說,宋朝也有極品美酒,例如“薔薇露”和“流香酒”這兩款,大內釀造,皇家特供,絕不對外銷售(《武林舊事》)。如有小內侍膽敢偷賣出宮,一經發現,“刺配遠惡州軍牢城。”(《宋會要輯稿》)所以,上述這兩款酒是無價的,甭說一鬥十千,就算是一鬥十萬,也買它不到。
而,宋朝一般百姓喝的酒也倒不貴,北宋官營有定價可查:春天釀造,秋天出售,叫“小酒”,小酒可分成二十六個等級,最低檔五文一斤,最高檔三十文一斤;冬天釀造,夏天出售,叫“大酒”,大酒分成二十三個等級,最低檔八文一斤,最高檔四十八文一斤。
葉旻所估算的價格,也是由此而來。
陸斬炎略一思忖,道:“說實在話,小子對售賣一事實不在行。葉大哥,即是個爽快之人,小子在這也不買關子,想將此酒的售賣,全托與葉家商號,不知葉大哥意下如何?”
葉旻自是願意非常,自己大清早過來,便是為了此事。即便,每斤隻賺上一二文,但凡能將陸家這酒,由葉家商號獨攬,到時也是筆不可多得的大生意。
“只是,不知小郎願以多少文出貨?”
“葉大哥,覺著十文如何?”
“十文?小郎莫開玩笑!”
葉旻聽得陸斬炎這麽一說,即便在商場浸淫了幾年,那心也止不住地突突狂跳了起來。
“自是當真!”
陸斬炎此時,也難得擺上一張一本正經的臉,表示自己絕非兒戲,“只是——”
“小郎,還有何話,可一次說明。 葉某,若能辦到,一定盡己所能。”
陸斬炎見葉旻滿臉誠意,立刻就將桌上那臨時用酒杯做模子的蠟燭和肥皂,一同推了過去,道:“葉大哥且看,若是加上這兩樣,一同在葉家商號售賣,如何?”
葉旻看了那蠟燭一樣,模樣雖然別扭了點,但他還算認得。只是,另一塊是什麽,他卻是說不上來。
葉旻正猜測著,陸斬炎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因著時間倉促,這蠟燭的模樣怪些,葉大哥莫嫌棄。這另一樣,名為肥皂,同皂角相同,洗衣沐浴皆可用。且,比之皂要更耐用和更便宜。就這一小塊,怕也能用上幾十次。相比皂角又更能去髒。”
什麽?
葉旻到這,卻是完全聽呆了。從一開始對生意全無概念,到跟著老爹試著接觸,再到自己慢慢接手家中雜貨鋪子。通過這幾年的浸淫,他自是知道,這些看起來不起眼,卻離不了的日常消耗物,於百姓家中的耗用是多大。
即便都是幾文錢的薄利,待這果酒與肥皂,在長安縣風靡開後的盈余將會多大。
此刻連葉旻那伸出的手,也微微發起了顫來,道“這些,莫不是,都是小郎的授意下,自家作坊做成的?”
“不怕葉大哥笑話,其實,這些全是小子親手做的!”陸斬炎笑著有些靦腆。
啥?
葉旻又一次瞪大了眼睛,驚駭之色溢於言表。
想著,不由又轉過臉,頗為嫌棄地,瞅了眼自己的小弟:你說,這兩人成天在一起廝混,又同是一個夫子教出來的,可這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