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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謀》第23章 帝王心
  “官家,官家,您看誰來了?”

  一串歡喜的呼聲,卻是讓走神的趙恆,回過了神來。

  雖還未見著人,但光聽殿門處傳來的腳步聲,趙恆的臉上已是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來。當下亦有些心急地撐起身,坐了起來。

  “兒臣給父皇請安——”

  還略帶些稚氣的說話聲中,一個身穿月白圓領錦緞長袍的六七歲男孩,已快步走入殿內。見著床榻上的趙恆,即刻便畢恭畢敬地行起了禮來。來人正是趙恆的第六子,壽春郡王趙受益。

  “乖了,快平身。到父皇這來,讓父皇好好看看!”趙恆笑著道。見著這小小的身影,本有些暗淡的眼神,此刻複又明亮了起來。

  “是,父皇。”

  這一邊,不用趙恆示意,陪著郡王一同前來的內侍周懷政,早已在龍榻前擺上了繡墩。陪在官家身邊日久,許多事不用官家開口,他都能心領神會個一二。

  要不然,當年能蹶著臀,攀著梯子,爬到承天門門頂上,取“天書”的,也不會是他周懷政了。

  這些年,也正因自己能深得帝心,官家才會有意無意地,將自己往著壽春郡王身邊放,還委為資善堂屬官,管勾左右春坊事了。有些事,不用往著明裡說,他也能看得明白。

  只是,相對與壽春郡王滿臉盈盈的笑意,周懷政卻是苦著一張臉。

  同樣是相處日久,趙恆只是瞥上一眼,便已知道,這奴婢又準備在自己面前玩花樣了。隻不知,這次又是賣得何乖?

  趙恆也懶得跟他猜啞謎,直接道:“大伴自進得門來,便是苦著一張臉,這是明擺著做給朕看啊!”

  “官家真是錯怪奴婢。就算,借奴婢一萬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在官家面前放肆啊!”說著,周懷政裝著惶恐萬分噗通跪了下來。

  “好了,說說,這是準備告誰的刁狀啊?”

  趙恆嘴上雖是問著誰,可這眼,卻是有意無意地,撇了眼自己身前的趙受益。

  趙受益卻似無事人一般,隻管自家乖巧地端坐著,讓人瞧不出個端倪來。

  周懷政自也是將這些看在了眼裡,此刻卻是更來了勁兒,滿是委屈狀地將一張疊好的紙,小心翼翼地遞到了趙恆的手中。同時,口中也沒閑著,絮絮叨叨地就說開了。

  “官家也知道,殿下閑時喜畫馬為戲,不僅奴婢等多番乞之。前番,就連著諭德張文懿,也湊起了熱鬧。殿下見著二話不說,當著眾人的面,就書了‘寅亮天地弼予一人'賜予張大人。別說,張大人接過時驚得喜笑顏開,就連咱在一旁瞧著,心裡也沒替他少高興啊!這不,奴婢實是眼饞的緊,方才瞅著空兒,也跟殿下乞了一副,結果——”

  周懷政說著,似委屈似討好地,看了趙受益一眼。而,趙受益卻是仰著頭別過了臉去。

  這一邊,趙恆已接過紙,展開一看,卻又是笑了起來,指著正襟危坐的趙禎道:“你這孩子端是調皮——”

  原來那畫紙上,畫得是一匹黑質白章的老馬,正倒臥於雜草間,不但筆法稚嫩,比例也稱不上對稱,旁卻工工整整地書了“周家哥哥斬斬”幾個大字。

  見著自己的兒戲之舉被戳破,趙受益也只是淺淺地莞爾一笑,並不敢在父皇面前,過多的放肆。回過身,卻是瞪了那賣乖的多嘴奴婢一眼。

  周懷政面上一副害怕的表情,內裡又怎會將來自小殿下的威脅,放在心上。此番,見著官家哈哈大笑,在一旁的他,

便滿心的歡喜,臉上哪兒還看得出,先前的半點委屈、害怕來。  說說笑笑間,時間總是走得飛快,當天際第一聲驚雷炸響,偌大的寢殿內,卻又只剩下了趙恆一人,怔怔地望著已緊閉而起的殿門。

  伴著一聲細微的響動,一名身著黑色內侍服的年老內侍,從殿內的陰影處,緩緩步了出來。

  趙恆收回目光,幾不可聞地輕歎了一聲,道:“這次又怎麽了?”

  “那邊,已有人偷偷摸去了永興路的長安縣。是不是那位的直接授意,現在還不清楚!”

  哼嗯,想來過了那些多年,未見著那屍身,終是安不下心嘛?!

  趙恆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手背,末了,道了句:“知道了,讓他們勢必護住,便宜行事!”

  “是,奴婢告退!”

  又一聲驚雷炸響,殿內忽的閃過一道亮光,天邊的閃電猶如舞動的銀蛇,劃過天際。

  想不到,當初自己因著一念之差,頒下的那一道旨意,竟讓那人如今做大至此。等到自己反應過來時,局面早已經變得及不可控了——

  短短數年間,那人不僅拉攏了無數的朝中大臣,勢力遍及整個朝堂,還在各個部門安插自己的黨羽。甚至於,就連皇城司和四方館這兩個看似官職不高,卻是皇家最致命的要害、命門都已染指。

  知悉一切之後,又怎能讓如鯁在喉的他,再能安坐得住?

  皇城司,乃是管轄皇城治安之部,這裡面的將士,都是帝王的貼身侍衛,是帝王的安危所系,也是作為一名皇帝最後的一道防線。如若這方都出現了野心者,那是足可輕易發動一場“玄武門之變”,軟禁帝王,狹天子以令諸侯,徹底顛覆他趙家王朝的滅頂之作。

  而,不起眼的四方館,則是掌通進章表,舉凡文武官朝見、辭謝、大朝會、進奏人到闕儀范之地。(但凡官員進宮,都要在那簽字備案之所。)一旦,這一關節被人所控,有心人就能清楚的知道,當天身為帝王的自己見了誰、沒見誰。更甚者,想讓自己先見誰,後見誰,或讓見不到誰,都可隨意操控,任意為之。

  換句話說,誰控制了四方館,就等於切斷了身為皇帝的自己與外界的聯系,徹底把自己跟朝臣了隔絕了開來。

  而,對於這兩手,無論那人是出於何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其造成的結果,都等同於將作為帝王的自己,實施了軟禁的誅心之舉——

  哼嗯,權力還真是一種極易上癮的東西啊!

  且癮性極大,一旦嘗試,就會產生其強烈的依賴性,讓人性情大變,仰或是展露出了那人最為真實性情的一面。最為關鍵的,那還是無法用任何有效方法治愈的——不治之症。

  若要說,唯一的擺脫辦法, 算來就只剩下那一種——死亡。

  不管是為了剛剛步出寢殿那的孩子,還是為了眼前的家國,仰或是為了自己也好,趙恆知道自己都必須要動手,這個世上不容再出現第二個武曌。

  可,自己真的能下得了手嗎?

  她,畢竟是自己的皇后,或者按著那人的說法,她更喜歡被稱為自己的妻子。

  一旦動手,皇子年幼,自己百年之後,又能將其托付於誰?保不齊,這世上不會出現第二個曹操、王莽之輩——

  床榻上,明黃的皇帳內,殿內安神用的蘇合香,那濃鬱的香氣即便充斥於鼻尖,臥於塌上假眠的趙恆,思慮重重,依舊不停地轉輾反側著,難以入眠。

  突地,雷聲炸響,伴著後續不停地隆隆聲,這一場雨,終是從醞釀了許久的雲層中落了下來,就那嘩嘩的雨聲聽來,這冬雨應是極大的——

  又一聲驚雷,劃破雨幕響徹天際。黃帳內的趙恆,終是坐了起來,披衣步出了黃帳。

  透過窗欞,抬頭看著夜色中的雨幕,權衡利弊良久的他,終似下了最後的決定:倘若,想要把這手中的江山,順利的傳給幼子,那擺在自己面前的,似乎只有一個辦法了。

  看來,現在是時候讓他回京了——

  只是,不知經過這頓時日的磨勘,他的性子——

  趙恆在殿內煩躁的來回踱著步,目光一個不經意間瞟過那雕花的長案。入眼的,還是那顆,依舊未曾動過的圓滾滾的西瓜。

  見著那瓜,趙恆愣神片刻,忽的鳳眼一眯,嘴角往上一揚,心中已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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