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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嘶朔馬》第18章 狼吞虎咽
  山巒連綿,谷壑縱橫。戰馬奔騰,蹄聲轟鳴。騎士們縱馬飛馳,疾如雷電。

  “咻……咻……”鳴鏑嘯叫,“嗚……嗚……”角號長鳴,音波隨風傳散,綿綿不絕。

  尋相放慢速度,側耳傾聽後方斥候傳來的訊號,得知突厥人已放棄追擊,隨即勒馬停下,揮手下令,“停止前進!就地休整!”

  霎時人喊馬嘶,飛馳隊伍緩緩停下。

  尋相撥轉馬頭,返身尋找尉遲恭。

  百余步外,杞子傷重躺倒在地,小石和八斤正在給他包扎。尉遲恭和雁飛南相互攙扶著靠在路邊大樹上,兩人都是征袍血染,尤其雁飛南,渾身上下血跡斑斑,腥味濃烈,讓人望之駭然、聞之欲嘔。

  尋相突然看到一個陌生人,很是吃驚,好在其與尉遲恭相互攙扶,讓他並沒往惡意方向揣測,但他驚疑的表情,右手緊攥的長矛,還是清晰表露出他對這個陌生人的高度警惕。

  尉遲恭喘著氣,衝著尋相招招手,“觀之,這是雁隊正的侄兒,今日若不是他舍命相救,某等四人必死無疑。”說完尉遲恭望著急促喘氣的雁飛南,用力拍拍其肩膀,“兄弟,救命之恩沒齒不忘,日後必以死相報。”

  尋相疑心盡去,飛身下馬,“敬德,傷勢可重?”

  “無礙。”尉遲恭擺擺手,先把雁飛南正式介紹給尋相,然後與雁飛南相攜站起,“雁隊正和安先生如何了?”

  “某叫劉隊正帶著他們先行撤離了。”尋相看看精疲力竭的雁飛南,關切問道,“傷勢可重?能否堅持騎行?”

  尉遲恭亦說道,“此去白道古城還有七十余裡,入夜後翻山越嶺十分艱險,若你難以堅持,當說無妨。”

  “尚可堅持。”雁飛南略加遲疑,說道,“但某餓了,非常餓。”

  尉遲恭和尋相面面相覷,相視而笑。尉遲恭知道雁飛南的厲害,一路廝殺,體力消耗太大,饑腸轆轆很正常。尋相不知道雁飛南的驚人戰力,但打仗消耗乃常理,不吃飯哪有力氣打仗?

  雁飛南看到兩人失聲而笑,又問道,“有肉嗎?越多越好。”

  “有,有……”尉遲恭和尋相連聲答應。

  很快有老軍把羊肉脯和水囊送來。雁飛南席地而坐,不管不顧,埋頭啃食,狼吞虎咽,蠶食鯨吞,吃得十分暢快。

  尉遲恭和尋相迅速清點人數。來時三十騎,現在五死十三傷,一半人失去戰鬥力,若不是尉遲恭等及時撤回,估計損失更大。

  尉遲恭和尋相心情惡劣,好在救回了雁青流和安先生,不負使命,否則回去沒辦法向李靖交待,但對從生死線上掙扎而回的老軍們來說,他們對劉武周的怨恨就大了。本來五十騎北上支援,力量就很單薄,而劉武周非要兵分兩路留下二十騎,直接導致北上支援的兄弟們死傷過半,這口惡氣,老軍們如何咽得下?強龍不壓地頭蛇,你一個山東人到了代北地盤,竟敢明目張膽地算計代北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稍事休息後隊伍再次上路,尉遲恭和尋相逐一清點人數,發現雁飛南靠在大樹上睡著了,睡得很沉,任由尉遲恭連搖帶喊就是不醒,無奈,尉遲恭和尋相隻好把他抬上馬背捆結實了,帶著他一起翻山越嶺疾速南下。

  =

  天黑了,夜色籠罩山巒,老軍們點燃火把繼續趕路。

  約行十余裡後,在一處險峻山脊上,他們與先行撤離的劉毅相遇。劉毅告訴尉遲恭和尋相一個壞消息,雁青流不行了,

已是彌留之際。  雁青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安先生坐在他旁邊,神情黯然,無助而悲傷。

  雁青流看到尉遲恭和尋相匆匆而來,卻沒有看到雁飛南,十分擔心,吃力問道,“雁飛南……”

  “雁飛南很好。”尉遲恭急忙說道,“若無他舍命相救,某和幾個兄弟已身首異處。”

  “雁隊正,你侄兒筋疲力盡,途中休息時飽餐一頓後便睡著了。”尋相說道,“剛才某想帶他過來,但想盡辦法都喊不醒。若是你要見他,某叫幾個兄弟把他抬過來。”

  雁青流放心了,輕輕搖頭,目露懇求之色,“某那侄兒少時被北虜擄去,受盡苦難,此次祖宗保佑,僥天之幸將其救回,但某卻不行了,留下他孑然一身孤苦無依,甚是淒楚。”

  “雁隊正放心,某這條命是他救的,他就是某兄弟,隻要某有一口飯吃,他就不會餓著。”尉遲恭毫不猶豫,當即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作出承諾。

  “雁隊正,你放心,隻要尋某在,他便有依靠。”尋相握著雁青流的手,感覺其生命正在迅速流逝,心中悲痛,亦是不假思索作出承諾。

  “謝謝……”雁隊正氣息微弱,聲音低不可聞。

  看到雁青流就要離世,安先生抓住了雁青流另一隻手,“兄弟,你放心去吧,某終此一生,絕不背諾。”

  雁青流慢慢閉上眼睛,氣息漸止。

  =

  代北,原陽鎮。

  天亮前,焦慮不安、徹夜不眠的李靖終於接到好消息。

  劉武周急報,救援成功,但雁青流及其部下全部陣亡,活下來的隻有一個傷勢嚴重且身份不明的安先生,還有一個據說是雁青流的侄兒雁飛南,同樣傷勢嚴重且至今沉睡不醒。

  雁青流及其部下全部陣亡,金狼衛、拓羯衛尾隨追殺至白道入口,由此不難推及事情的嚴重性,所以聽說安先生傷勢嚴重,李靖坐不住了,憂心如焚,即刻出關,火速渡過大黑河,於天亮時分抵達津口。

  救援小隊亦已到達津口,將士們不顧疲勞,正欲渡河回關,看到李靖匆匆而來,代北軍政副長官親自出關相迎,這讓浴血歸來的將士們倍感榮光。

  李靖一一撫慰,然後命令將士們就地休整,吃飽喝足恢復力氣了,再渡河進關。

  李靖與安先生顯然相識,看上去較為熟絡,兩人互致問候後,李靖看他傷勢嚴重卻無性命之憂,遂放下心來,當即命令衛士們扎一個簡易帳篷,由劉武周帶十個衛士於帳篷三十步外警戒,任何人不得接近。

  帳篷內隻有李靖和安先生。

  “子墨,形勢如何?”李靖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藥師兄,形勢險惡,代北危矣。”安先生搖頭歎道,“始畢可汗已親率五萬控弦南下入侵,數日後便可翻越白道,殺進代北。”

  李靖神色平靜,並無吃驚之色,似早有預料,稍事沉吟後,問道,“還有幾日?”

  “最多不過十日。”安先生回道,“某暴露後,史蜀胡悉為防消息泄露,親自帶百名附離千裡追殺,最終功虧一簣,此事必促使突厥人加快行軍速度,由此推測,留給代北的時間或許更少。”

  李靖眉頭緊鎖,沉思稍許,問道,“南下入侵是大事,突厥人如何做到密不透風?你出入牙帳中樞,接觸機要,此等大事竟然連你都瞞過,不可思議。”

  “瞞天過海而已。”安先生搖頭歎道,“去年秋天,牙帳召集諸種部落進行一年一度的大演練,當時考慮到今年初可汗要親赴東都覲見聖主,牙帳擔心東都突然發難扣留可汗,為未雨綢繆,於是召集了二十萬控弦齊聚磧口以炫耀武力。大演練結束後,有十萬控弦立即返回了各自部落,另有十萬控弦南下磧南,秘密進駐狼山、陰山和北原三大牙旗,陳兵邊境,威脅中土。二月中旬,可汗由東都返回,並未直接回轉牙帳,而是以巡視為名,滯留於磧南。本月初三,可汗突然宣布攻打代北,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可汗早有預謀,之前種種都是障眼之法,瞞天過海,蓄意欺瞞牙帳上下和大漠諸種部落。”

  李靖微微點頭,撫須說道,“如此說來,年初阿史那咄吉世親赴東都覲見聖主,應是打探我中土虛實,一旦確定形勢對大漠有利後,便下定決心入侵中土。 ”

  “東都肯定有叛逆向突厥人通風報信。”安先生冷笑道,“否則給咄吉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南下攻打代北,悍然挑起南北大戰。”

  李靖面無表情地搖搖手,“茲事重大,關系到代北安危,進關後我們再仔細商談。現在,某想知道的是,雁飛南是何許人也?”

  “雁飛南是雁隊正的侄兒。”安先生既然向雁青流做出了承諾,當然也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這邊李靖一開始追問,他那裡就從容回答,把之前他和雁青流商量好的說辭娓娓道來。

  “有這麽巧的事?”李靖皺著眉,撚須沉吟,將信將疑。

  “某就知道這麽多。”安先生面不改色心不跳,“雁隊正臨終前擔心侄兒進不了關,特意將其托付於某,而以雁隊正對中土的忠誠,雁飛南的身份絕無問題。”說到這裡,安先生反問道,“藥師兄,雁飛南一介無名之輩,值得你如此關注?”

  “剛才尉遲恭說,他的命是雁飛南救的,而你剛才也說了,你的命也是雁飛南救的。”李靖神情平淡,慢條斯理地說道,“但追殺你們的是突厥附離,是牙帳的侍衛之士,是金狼衛和拓羯衛,是驍勇善戰的大漠精騎,是在敵強我弱、敵眾我寡的絕對劣勢下,雁飛南把你們從敵圍中救了出來,可想而知他的戰力之強悍。如此強悍人物,又豈能是籍籍無名之輩?”

  安先生忍不住了,當即質問,“難道藥師兄知道雁飛南是何許人也?”

  李靖看了一眼安先生,意味深長。

  安先生心頭一沉,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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