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頭落得慢,金滿院裡從上到下來了一次大掃除,姑娘們則把自己壓箱底最漂亮的裙子穿上了,對鏡梳妝,十分上心。
整整一天,院門口圍觀的人就沒有斷過。這個小鎮第一次出現這種宣傳模式,第一次看到Q版畫,這些已足夠吸引人。
“王媽媽,今天應該會來很多人捧場的,院門口啊,就沒停過!”身穿翠綠色長裙的姑娘將頭從窗戶外伸進來後,充滿了期待。
“我可是用了我最貴的熏香,花銷不小呢!”
姑娘們嘰嘰喳喳,院門口已經有小廝將水灑在鵝卵石上進行降溫,再過一杯茶的時間,這兩條喝花酒的街道就該熱鬧起來了。
“何止你們下了本兒,我也下了本兒!”王媽媽拿著香帕子揮向後廚的方向:“今天,我要人泡的是新茶!整條街,我們金美院的茶,絕對是最好的!”
喝花酒呢,客人一落座,就會奉上茶,這茶是不要錢的。
往日裡,因為生意慘淡,能省成本就會盡量節省一點,這茶都買的便宜的茶葉子。這也是為什麽之前會有姑娘吐槽說生意不好,全賴茶葉子不好。
今兒個,王媽媽的確下了血本了,不但茶葉換了,連點在大堂的熏香都換成了最好的西域奇香。
“林見秋呢?”王媽媽皺了皺眉頭:“他可還老實?”
如今是平日裡的林見秋,王媽媽的心可以放到肚子裡,你就算拿鞭子抽他,他喊都不敢喊疼,這廝老實得肉疼。可現在不一樣了,這小廝居然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突然整出這個有趣又實用的法子,而且整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
怎麽說呢,感覺突然老練了,不像一個才十八歲,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憨厚少年。
再加上今天這一鞭子,總覺得有些隱隱的擔心。
“不但老實,還很熱情呢,我剛剛還看到他去了院門口跟那些人解釋那兩句詩是什麽意思。”
“我還看到他幫做飯的婆子拎菜呢。”
王媽媽一聽,快步走到窗戶邊往下一看,果然,林見秋笑容滿面地在招呼門口的一些陸陸續續過來的書生。她悄悄松了口氣。
一鞭子而已,平日裡又不是沒打過,擔心什麽?一小廝還能翻了天了?王媽媽心想。
再一數,這門口聚集的書生這會子就有了十七八個了,不由地喜上眉梢,看了眼日落的方向。按照平日,這會子暑氣還沒有完全散去,離開門還有一會兒。
平日裡,能進來二十個公子哥進來消遣,哪怕隻是吃吃飯喝喝茶看看跳舞,並不要姑娘陪著,那也是很多人了。像這麽著,還沒開門就一堆人在外面等著的,這是頭一遭。
王媽媽仿佛聽到了金子銀子哐當響的聲音,樂得手上的扇子扇得那叫一個歡快。
“哎呀,媽媽!不得了了!你看!你看!”突然,東窗的一姑娘尖叫了起來,半個身體探出了窗戶,著急忙慌地,一下撞了頭。
“不得了了,真不得了了……”靠東窗最近的一位姑娘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隨後驚慌失措地捂住嘴,回過頭看著王媽子:“媽媽……”
王媽子心中一驚,一陣不詳的感覺瞬間湧了上來。她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太過驚慌,肥腿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疼得她齜牙咧嘴的,跑到東窗邊一看……
“不得了了……”王媽子張大了嘴巴。
從業一輩子,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她以前可是在能容納五十人的大花樓當過頭牌,
見過大世面的老人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嘴巴長這麽大來表示震驚了。 只見東街那邊,烏泱泱走過來一大群人,少說也有五十來個。
看打扮,都是書生,而走在前面的幾個人手裡都拿著《金美院小傳》,隔壁街道的姑娘們伸出手來招呼他們,他們不為所動,目的地很明白:金美院。
“這得多少人啊!哎呀,我得再去換一條裙子去!”
“天啊,我的胭脂塗得不知好不好,我……我回房間再打扮打扮……”
“我得拿出我最好的首飾才行呀!”
姑娘們一個個激動得臉都漲紅了,一些快跑回房間,換衣服的換衣服,加首飾的加首飾,而另一些則早已不管什麽時候開門,先行下樓迎接客人。
書生,向來佔據花樓收入半壁江山。畢竟在這個年代,喝花酒實在是稀疏尋常,更別說在趕考期間了。本地的書生,在臨行前會邀請同窗喝酒祝行,這自然少不了喝花酒。
更不用說從南到北路過的趕考者了,累得個半死,到了花城還不好好歇歇?這裡頭有很多早已娶妻的,自然要喝喝花酒解解饞了。
書生這個客源,這些花樓兵家必爭。
而這一次,可以毫不客氣地說,整個花城的所有花樓,從未有任何一間花樓,有金美院今日的輝煌!
“姑娘們!今日早開門,準備迎客!”王媽媽拖著悠長而得意的聲音,站在大堂的正中間吊著嗓子一聲令下後。隻聽得整個花美院齊刷刷地響起了嬌媚的聲音。
“是!開門迎客!”
這個聲音讓門外的男人們頗為興奮。也不知怎的,平日裡不怎麽放在眼裡的金美院,如今卻覺得仿佛平添了一份金色,竟然讓人覺得期待得很。
尤其是那畫像上的頭牌柳妹兒,平日裡就覺得好看,但也不至於讓人心癢難耐,如今卻讓人特別想得到她,而且是在眾多人的搶奪中,得到她。
林見秋面帶微笑,他似乎把王媽媽的那一鞭子忘記了,在大門口招呼著這些書生們進場。
“不錯,來的人比我想的多多了,今兒收成好的話,我不但讓你的飯菜三天有肉,還額外獎你十個銅板。”王媽子走到林見秋的旁邊,以老板娘的姿態表示吐一點肉沫沫出來犒勞他。
“謝王媽媽。今天是我脾氣不對,王媽媽沒氣壞身子就好,我會好好做的。”林見秋拱手深深彎腰。
這個態度讓王媽媽本就好的心情愈發好,她得意地笑了笑,兩眼放光地看著絡繹不絕走進自家花院的公子哥們。這進來的可都是錢啊!
賞林見秋的十個銅板,也就夠點一隻烤雞的。
不過,這也是王媽子獎勵小廝最多的一次了,準確的說,是唯一的一次。所以她並不會覺得少,反而覺得自己特別有善心,特別偉大。更覺得林見秋忙來忙去的,是理所應當的。
“王媽媽,我有個擔憂,不知當講不當講。”林見秋的聲音充滿了憂慮。
“哦?說來聽聽。”王媽媽一聽,立刻轉過頭看著他。
“今天這些書生大多是衝著錦鯉附體來的,對吧?”
“嗯啊,你這個主意好啊。反正是喝花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大家都來這喝喝也熱鬧。”王媽媽點了點頭,本來對他這一招很滿意的,突然又皺起了眉頭:“你什麽時候學會的畫畫和作詩的?如果早一點露這一手,我們花美院早就是第一大花樓了。”
得,這貪心不足蛇吞象的老媽子。
“可是王媽媽,我有個擔心啊,這傳聞已經出去了,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可是錦鯉附體的姑娘隻有柳妹兒一個……”
“這我有經驗,價高者得!”一說到這兒,王媽媽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線:“今兒個,肯定是高價。而其他沒有搶到的,誰要他們窮呢?那就找別的姑娘便是。”
“可問題是,書生是要去趕考的,以前他們喝花酒隻是單純的喝花酒,找個樂子。今天他們來我們花滿樓喝花酒,一半是找個樂子,一邊是討個吉利。可是隻有一個人能討到吉利,他肯定很開心。 那其他人呢?會不會覺得晦氣?”
林見秋這番話說得王媽子愣住了。
有道理,是真有道理,我怎麽沒想到這一層呢?王媽子心裡打著鼓。
“王媽媽再想想,這些沒有得到錦鯉姑娘,花了錢還沒有得到彩頭的書生,心裡會不會別扭?”
王媽子點了點頭,愈發慌了。
“他們一別扭,這文人相輕,會不會穿上褲子後就跟人說這錦鯉不靈?有沒有這個可能?”
“很有這個可能啊!你別看書生多,可中榜的不多啊。看著人討了錦鯉的彩頭,能不嫉妒嗎?那肯定到處說去啊!”王媽子腦門上出了一腦門的汗。
如果到處說,那錦鯉的彩頭可就破了。彩頭破了,那就意味著明天這個時候,很可能金美院就恢復了往日的蕭條……
哪怕沒有這麽殘酷,不會立刻蕭條,那也絕對不會像今天這樣火爆……
“這……這……那這可怎麽辦呢?!”王媽子看著林見秋,亂了手腳。
“辦法……我倒是有,但是……”林見秋皺著眉頭很是為難地看了王媽子一眼,欲言又止,磨磨蹭蹭的。
“你倒是說啊!”王媽子怒了,本能地伸出手重重的掐了林見秋的胳膊一下,力道極大,掐完後還不解氣,伸出手又打了兩下:“想吃鞭子了是吧?快說!”
此人已咬餌,接下來就是布局收網了,該我得的,我一分也不會少,這一掐這一打,還有這一鞭子,我都得要你償還!
林見秋咬著牙,壓製住內心的怒火,臉上依舊擺出溫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