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雲大當家剛剛整理好著裝,便聽得那外面一陣喧鬧。一人連滾帶爬跑了進來,激動而氣憤:“當家的!當家的!當家的!是林見秋!是林見秋!是林見秋!”
“對方好歹也是個掌門,你一個奴居然大呼小叫對方名字,成何體統!”房內,左管家正對雲大當家要帶去宴請的禮物進行最後的清點,扭過頭怒斥道。
而雲大當家卻不以為然,哼了一聲,問道:“何事?”
“派出去的那四個人,跟林見……跟林掌門挑戰,林掌門用了絕招,將四個人全部……全部……”那奴猛地一磕頭下去,哭嚎了起來:“都死了,我哥哥啊……我哥哥死了。”
這四人裡,有一人是他親哥哥,也是唯一的親哥哥。
“什麽?!”雲大當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到這奴的面前,第一次彎下腰看著他的眼睛,道:“你說,林見秋把我們的四個人,都……都……”
“是!都殺了!”
別說雲大當家了,連一旁老道的左管家都十分震驚。
“沒道理啊,這林掌門看著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左管家道。
“是他,圍觀的人很多,都看到了,而且他使的招數,跟當家的那天你在湖邊,掉入茅……”隨著雲大當家臉一沉,這奴把‘茅坑’的‘坑’字連忙吞了下去。
“跟那天在湖邊突然發生的湖面轟動,一模一樣,丟了個東西出來,然後幾個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如果這個東西丟到湖水裡,足以將茅房炸裂!”
奴語無倫次,他努力地想要表情清楚,無奈並不知道林見秋那個武器是什麽,邊說邊急得滿頭大汗。但這並不妨礙雲大當家聽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你是說,我在湖邊受那大辱,並非天災,而是人禍?”一說到湖邊大辱,雲大當家的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從小到大,錦衣玉食,居然眾目睽睽之下掉茅坑。
而且還在茅坑裡潛泳。
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洗了無數次澡,又用花香水漱口無數次,可一聽到這辱,那味道就翻滾了上來,揮之不去。
雲大當家明白,這一輩子他都忘不掉這個味道了。
這不僅僅是發酵的屎的味道,而是屈辱的味道。
“是,是人禍!百分之百的人禍!”那奴在地上哭嚎著:“可憐我那還未娶妻的哥哥啊!被炸得面目全非!連胳膊,腿腳都被炸飛了!恐怖的內力,恐怖的內力!”
“此辱不報,誓不為人!我必要向他發起生死帖,一決高下!”雲大當家從齒縫裡吐出這一句。
“胳膊,腿腳都被炸飛?”左管家捕捉到了細節,並做出了判斷:“如果是這麽強大的內力,那麽,當家的,生死帖要三思而後行,我們得摸清楚對方的底細,先忍。”
這個判斷讓雲大當家愈發覺得屈辱。
他轉過頭,瞪著左管家:“怎的,你說了算嗎?”
左管家立刻閉了嘴,只是心裡一陣陣扯得難受,他明白,從雲老爺子去世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他這個老功臣,不被新主待見。
歷史的輪回總驚人地一致,無論是幫派還是國家,老功臣能有善終的,極少。
若要得善終,就得放棄一切,歸隱山田。
放棄一切,有時候並不是僅僅放棄榮華富貴那麽簡單。忠臣或忠奴,其實是不在乎榮華富貴的,在乎的是天下,或自己所處的幫派的命運。
在意的,是自己的主子。
左管家沒有再多話,可卻也並沒有要歸隱山田的意思,他只是背過身去,
繼續打點著宴席需要的東西,腦子裡快速地思索著如何更讓新主能接受的語句。我不能走,哪怕是死,我也不能走,我答應了主子,在他臨死之前起了誓的,要輔助新主把雲府穩住,老年得子的嬌兒,脾氣一衝就衝上來了。
用老家的話來說,就是個山炮,一點就著。
雖然心腸狠,卻無城府,從小到大被保護得太好了,並不知道這江湖險惡,再加上還年輕,氣盛。若沒有兩個老的在旁邊提醒著,雲府……
左管家並不為自己難過,他替雲府揪著心。
“你這個老東西!老子忍你很久了!”雲大當家怒吼了一句。
左管家立刻跪到了地上,朝著當家的方向,花白的頭髮令人看著十分地悲涼。
“受此大辱,你要我忍?我可是堂堂雲府的大當家!掉茅坑裡吃了一肚子的屎,你要我忍?!”雲大當家來回踱步,怒火越燒越旺。
突然,他停下腳步,指著左管家:“領,五十罰棍!藍棍!”
房間裡其他的奴一聽,撲通撲通跪了下來。
“當家的,左管家已高壽,可禁不住那麽多板子了啊!”
“而且是藍棍,左管家可是雲府的大管家,這……”
被罰的時候是不允許動用內功護體的,左管家頭髮早已雪白,莫說五十棍了,晨起都胸悶很多次,年歲大了,折騰不起。
而藍棍,是打畜生的。
“當家的,左右兩位管家一生勤懇忠誠,是雲府所有奴的領頭人,在江湖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雲府現在跌宕風雲,很多地方少不了二位管家的操持,您可得三思啊!”
一個奴說的這一番話,倒是讓雲大當家冷靜了片刻。
的確,這兩個管家若是死了一個,偌大的雲府七七八八那麽多事兒,一時半會兒地也找不到合適尤其是忠誠的人來頂上,最重要的是雲老爺子死了沒多久,就這麽打他的奴,會讓其他奴寒心。
若是內憂外患,那就更風雨交加了。
雲大當家猶豫了下。
“是。”
蒼老的聲音,十分肯定,順從,響起來的瞬間,左管家重重的磕了個頭,轉過頭看著跪了一地給他求情的奴,皺起眉頭,道:“什麽有頭有臉?我不過是奴,一輩子都是雲府的奴,主子說打我,我就得挨著,哪來的那麽多講究。你們也記住了,奴,永遠是奴,就得聽當家的命令。”
字字句句,若千金。
“當家的,我出去領罰了。右管家一會會過來把余下的事情打點好,您消消氣。”左管家拱了拱手,轉身走了幾步後,又走了回來。
深深彎腰。
“當家的,我還有幾句話,想說一說,說完了,您要是覺得聽得不舒服,可以加罰,但是說,是一定要說的。”
左管家吸了一口氣。
雲大當家並沒有說話,背對著他。
說起來,他是他一手抱大的,心裡是有感情的,只是主仆身份, 尊卑卑賤,深入骨髓。
“人的一生,很長。當年,我們雲府也經歷過風風雨雨,雲老爺子也吃過不少癟。您呢,從小沒有吃過癟,所以湖邊之辱,您過不了這個坎,也正常。”
“但是呢,人生就如同山坡那山路,有時候走上坡路,有時候走下坡路,不可能永遠走上坡路,也不可能永遠走下坡路。有時候,遇到了難走的上坡路,走過去了,那胳膊腿,還更有力氣了呢。”
“再說了,別說您了,那國君,不也吃癟嗎?年輕的時候吃點癟,其實沒壞處。”
雲大當家雖然沒有說話,依舊背對著他,卻也沒有反駁或要他不要再說了。左管家打小看著他長大,知道他性情。
這會子,他還是聽進去了。
左管家說到這,笑了笑。
雲府走了雲大當家,又被施公拒了婚,的確內憂外患,這江湖幫派三五年一次新的排行,大起大落,比比皆是。
今日之雲府是天下第二大幫,搞不好明日之雲府就一落千丈,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還有,我要提醒的是,那林……”左管家還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只聽得外面又是一陣騷動。
“當家的,那林掌門把我們的人的屍體給抬回來了!放在了門口!”一個人剛到門口,便急匆匆地高聲說了起來。
“他媽的!”雲大當家一聽,抬起腿就往門口走,怒氣衝衝。
左管家慌亂了起來。
他明白,這一次,當家的怒衝到了頭頂,怕是勸不住了。
連忙跟上,護主。
https://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