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躍停下手中的工作，“丫頭，你要相信我們，救援……”

　　“救援一定會及時到達的，對不對?”麥冬說，“這句話你已經跟我說了好多遍了。”

　　唐躍無言，這句話他確實說了太多遍，他已經不知道這究竟是在給麥冬打氣還是在給自己鼓勵，沒人知道救援會不會及時到達——按照好萊塢電影的套路規則，這艘貨運飛船肯定是要趕到的，而且是在萬分危機千鈞一發之際抵達，在空間站即將墜毀的最後一刻救下小姑娘，男主女主成功匯合，迎來圓滿結局。

　　但現實不是電影，從來都沒有編劇提前定好的完美結局。

　　平庸性原則在這個宇宙中無處不在，出現任何結果都是正常且在情理之中的。

　　老貓悶著頭用老虎鉗叮叮當當地敲擔架，它本來什麽都不想說，不做任何承諾則不必承擔任何責任，但唐躍踹了它一腳。

　　“咳咳……麥冬小姐，我教你一個粗略判斷軌道高度的方法。”老貓清了清嗓子，“你現在能看到伊希地平原麽?或者奮進號撞擊坑?蓋爾撞擊坑?維多利亞撞擊坑?無論什麽坑都行，在你的正下方找到一個參照物。”

　　“嗯……奮進號撞擊坑……奮進號撞擊坑……讓我找找，它應該在子午線高原上，子午線高原在赤道附近……我能看到它了，我能看到奮進坑，貓先生。”麥冬回答，“貓先生，能聽到我說話麽?”

　　“收到，麥冬小姐，你那邊能找到鉛筆或者直尺麽?如果實在找不到，脫掉艙內宇航服的手套，豎起你的大拇指也可以。”

　　麥冬左右張望，伸手抓住一支從身前飄過的鉛筆，打開筆蓋，“貓先生，我手中有一支筆。”

　　“好，現在聽我說，按照我的指示操作——向正前方伸直你的右臂，豎起那支筆。”老貓指示，“再閉上你的左眼，用右眼盯住鉛筆筆尖，讓筆尖與奮進號撞擊坑的左側邊緣重合，注意要保證撞擊坑、鉛筆與你的右眼三點一線，聽清楚了麽?它們必須在一條直線上。”

　　女孩按照老貓的說法，握住鉛筆的中段，伸直手臂，把它直直地豎在自己正前方，閉上一隻眼睛，緩慢地轉動身體，讓鉛筆的筆尖指住火星大地上撞擊坑邊緣的陰影。

　　“OK了，貓先生。”

　　“現在睜開你的左眼，注意保持你的身體、手臂和鉛筆都不要移動，再閉上你的右眼，用左眼去看鉛筆的筆尖。”老貓說，“告訴我現在筆尖指在什麽地方?”

　　“嗯……它指在了奮進號撞擊坑的中央。”

　　“好了。”老貓點點頭，“可以了，麥冬小姐，你可以睜開眼睛了，火星聯合空間站目前的高度大概在一百至一百二十公裡。”

　　唐躍和麥冬都一怔。

　　唐躍站在邊上全程旁觀，看老貓跟變戲法似地用一支鉛筆睜眼閉眼就得到了空間站的高度數據，不免有些好奇。

　　“怎麽算出來的?”

　　“這是非常古老的測距手段，被稱為‘跳眼法’，在先進的光學瞄具與雷達發明出來之前，跳眼法曾經普遍用於炮兵對目標的測距。”老貓解釋，“原理其實非常簡單，只是用雙眼、鉛筆和參照物構建兩個相似三角形，普通人的雙眼瞳距在六厘米左右，而手臂的長度是六十厘米，這是一個高比底為十比一的三角形，與它相似的三角形高底比必然也是十比一。”

　　“我們以奮進號撞擊坑作為參照物，奮進號撞擊坑直徑為二十二公裡，鉛筆筆尖的移動距離為撞擊坑直徑的一半，也就是十二公裡。”老貓接著說，“這個大三角形的底為十二公裡，那麽它的高就是一百二十公裡……這就是麥冬小姐與地面的距離。”

　　唐躍有些吃驚，吃驚不是跳眼法，而是這隻貓居然知道聯合空間站的高度，它一直都知道怎麽測量軌道高度，但它卻從來沒告訴過自己。

　　“目前聯合空間站的高度位於火星高層大氣，也就是電離層底部。”老貓說。

　　“我已經進入大氣層了麽?”麥冬問。

　　“名義上的大氣層，實際上與真空無異。”老貓說，“大氣密度要到六十公裡之下才會顯著升高，所以這個高度是相對安全的，有足夠的緩衝空間，我認為空間站完全有可能堅持到天舟37號抵達。”

　　老貓的承諾比唐躍的更令人放心，因為唐躍的鼓勵隻基於某種迷之自信，其理論基礎包括但不限於“人定勝天”，“有志者事竟成”以及“人的主觀能動性才是決定歷史走向的原動力”等老祖宗級哲學思想，這些東西拿出來喊喊口號還行，用來計算軌道動力學問題就是羊癲瘋。

　　但老貓不同，它所說的所有話必然建立於嚴謹的數學與物理計算之上。

　　現在麥冬需要的不是口號，而是計算。

　　女孩稍稍松了口氣，盡管跳眼法估算的結果非常粗略，但這仍然是他們在走投無路之下可以吃到的唯一一顆定心丸。

　　“謝謝你，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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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貓不說話了，它接著埋頭擰擔架上的螺絲，用力之大簡直是把螺絲往死裡擰，好像是前世有仇，接著老貓用力按壓擔架的框架，確認它可以承受得了一個成年人的體重，這一次它沒有再散架。

　　“我早就跟你說過，救援一定會及時抵達的。”唐躍也松了口氣，現在他說這句話有底氣了，“你的人生還很長，丫頭，你還有很多事可以去做，你完全可以擁有幸福而有意義的一生，未來的生活或許會非常枯燥單調，畢竟昆侖站確實不是什麽好地方，但我相信你仍然可以從中找到快樂。”

　　“承你吉言。”麥冬笑笑，“如果我能下去，那我就跟你一起拍結婚照。”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唐躍撇嘴，“結婚照的玩笑可以就此打住了。”

　　“我也不是在開玩笑。”

　　唐躍動作一頓，窒住了。

　　“真的，我說真的……”女孩遙望著腳底下的火星大地，豎起手中的鉛筆，閉上一隻眼睛，用狡黠的語氣說，“唐躍，如果我能安全落地，咱們就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