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大人一邊扶著官帽，一邊顫巍巍地爬上了輛車，當著眾人的面，對徐莊保道:“至於不足的兩文，徐莊保盡可登記造冊，賣多少，縣衙補貼多少！”

　　徐莊保熱淚盈眶，拱手道:“主簿大人！即是如此，那便依你所言。”

　　幾個糧商一聽，頓時就聒噪了起來，“徐莊保，精米便賣予我們吧！”

　　精米好吃，但價高，普通縣民是吃不起的。糙米如果隻少於市價兩文，也沒什麽利潤可談。他們便不再寄希望與能便宜收購大量的糙米，轉而把目標對準了精米。

　　隻是希望價格稍捎便宜些。

　　種田的莊農平日裡也是不米的，壯柳莊拉過來，原本就是要賣給糧商，正好趁這個機會就坡下驢，按照市面批發價，全數甩給了那幾個掙破了頭的糧商。其余人等，則浩浩蕩蕩地去追壯柳莊的糧隊。

　　當然，他們不需要追多遠，因為這些早就在楊詢和周顧的安排之下。

　　見著人群絡繹不絕地向城外而去，混亂的人流裡，楊詢擠了出來，悄悄地進城而去。

　　剛才和徐莊保互動地最頻繁的那個，便是他從流民裡找出來的槍手。代價是，二十個錢。

　　周顧一直都在窗前望著空蕩蕩的街面，他方才親眼看見人流湧向西門，看這清醒，楊詢的計策成功了。旁人不知道，可周顧卻很清楚，那徐莊保徐孟介，便是他的老丈人。

　　遊蕩在街面上的楊詢，此刻卻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有成就感。他原本以為，促成了這筆見不得光的交易，他能讓自己拿到應該屬於他的那份，回家以後，至少能讓家裡的兩個女人過上好日子。可當這個目標越來越近的時候，他卻高興不起來。

　　國難財就是這樣，燙手，而且毫無道德感。

　　楊詢並不是一個矯情的聖母，他隻是看不得為了那些高價糧食掙破了腦袋的平民百姓。

　　他得活！隻有活下去，活好了，他才有可能改變楊家。改變了楊家，他才有可能抽出身來，改變他想改變的一切。他不敢想象，每日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在田地裡耕作，卻得不到活下去的口糧。

　　這種日子，早就應該去特麽地，見鬼吧！

　　楊詢一邊暗暗地咒罵著自己，又一邊暗暗地安慰著自己。他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巷子和街道，隻這一次，這種牆角隻挖這一次！

　　周顧準備好了一頓豐盛的午餐，翹首以盼楊詢的到來。

　　結果兩人在雅間的桌前相對而坐，卻久久沒有對話。

　　接下來，縣民們將會買到兩萬斤糧食。可這遠遠不夠，他們至少需要三萬多甚至四萬斤，才能安然地等待著一個月後，楊家村的糧車。他們餓怕了，所以寧願高價儲存一些糧食，也不敢想如果沒有余糧，該如何度過這個冬天。平民百姓的疾苦，往往就是在這種擔驚受怕的環境中越來越根深蒂固。死去的那些餓殍，城外成片的流民，那些扒光了皮的樹，那些啃禿了的草地，成為了他們心頭的陰影，都揮之不去。

　　周顧倒了一杯酒，自顧自地喝了下去，按照計劃，徐莊保將會“忍痛割愛”，將剩下的糧食也都高價售出。當然，主簿那頭已經打點好了，等楊家村的糧食一到，周會山手裡的存糧將全部“賣”給壯柳莊。這又是一手左手倒右手的買賣，周會山當然不會收徐莊保的錢，因為眼下高價售出去的糧食，本就是周會山通過周顧問徐莊保借的。

　　隻是，得額外付出一筆利息。

　　而徐莊保本人，

也將在這次加碼中獲得相當大的一部分收益。　　地主們都是人精，苦的隻有完全被操弄在股掌中的縣民。

　　“我如果以後有錢了，一定得做些什麽。”楊詢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話。周顧知道他是在內疚，臉上也是戚戚然。他拍了拍楊詢的肩膀，“兄弟！等渡過了難關，也算我一個！”

　　楊詢苦笑了一聲，端起了手裡的酒杯，仰著脖子一飲而下，然後道:“好在大公子把糧價降了兩文，也算是我們的一絲心理安慰吧。”

　　周顧笑了笑，“不說這個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麽乾?”

　　楊詢低著頭，“收糧！”

　　“收糧?”周顧嚇了一跳，“瘋了吧?我們剛甩出去一顆燙手瓜，你這會說要收糧?”

　　“是，不過不是現在！”楊詢反問道:“大公子， 我問你，朝廷的賑災糧確實會在二月下來嗎?”

　　“會！縣衙裡有準信。”周顧很肯定地回答。

　　楊詢抹了一把唇間殘留的酒液，“糧食多了，就收糧釀酒吧。不過這還隻是一個初步的打算，還得看明年年景怎樣，如果再有災荒，還是拿出來平穩糧價吧……而且怎麽算，周家也不會虧本，還能博個善名，老爺也會高興的。”

　　“說的也是，與其放在市面上讓他們抬高價錢，不如留在楊家村，來年應急。相信我爹也不會反對。”周顧想了想，覺得楊詢還是有些道理的。於是便打算等吃完了飯，寫一封書信，讓人帶回去，交給周寰。他深知周會山的目光短淺，見錢眼開，他常年在外勸不動，也就隻有周寰能開導他老人家。

　　壯柳莊的糧車直到太陽下山，才真正地返程。楊詢卻在藥材店裡住了下來，幫忙整理藥材，順便幫著店裡義診。技術活他乾不來，可是抄方子、安頓流民還是能做的。周顧幫周會山擺平了賣糧的這個事後，也一門心思地撲在藥材店裡，縣衙給了他這個面子，他也要還人裡子。城外數百流民，吃不吃得飽說不上，但有病要醫，卻也責無旁貸。

　　這一晃，就又是五六日過去了，那一日，楊老財的第一批糧車火急火燎地趕到了安集縣城。早在壯柳莊傾斜糙米的那一天，就有人立刻飛奔去了楊家村，楊老財一聽壯柳莊賣糙米都賣到了五十八文，頓時便樂了。這價格，可是遠遠低超過了他家帳房的預期，於是緊趕慢趕，曬幹了一批糧食，便馬不停蹄、迫不及待地運到了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