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恐懼開始在這裡蔓延,如同從深淵裡面長出來的不可視的觸手,從腳背開始,一點一點攀著小腿往上。
冰冷。
悚然。
瞳孔不斷縮小,心止不住地加快跳速。
雞皮疙瘩密密麻麻冒了出來,連成一片如同排列好陣型的士兵。
身周縈繞著黑暗和陰影氣息,以及開始在潮濕的空氣中蔓延的血腥氣味。
濃鬱新鮮的味道好似讓茵蒂親眼看到那成片的往上冒的猩紅之色。它們遊離在面前那取下了面罩,在十分淺淡的月光之下,看上去容貌格外柔和溫良的女士幽羅面前。
滴答。
滴答……
一聲又一聲,是從她充滿金屬質感的手套尖端上的血液滴在地上發出的聲音。
很好聽很好聽,可是一定不讓人想要多聽。
茵蒂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雙眼是說不出來的糾結。一邊是這位姐姐幫助了自己,應當存有感恩之心,一邊是這位姐姐在自己面前殺了願意讓她們留宿的人,這是違反王國法律的行為……是壞人的象征。
她看到幽羅面帶笑意輕啟紅唇,她聽到幽羅如同天使一般卻說出那惡魔的花語。
一個念頭不明不白地在茵蒂腦海裡浮現。
“我看到了她的臉,她會殺了我嗎?”
會嗎?
會嗎?
她一次又一次在心裡面問自己。
“她幫助了我,應該不會再殺掉我吧。”
“不對,這說不通。她身旁現在就倒著一個人,是她殺死的。”
會!
不會!
茵蒂不知道該怎麽辦,茫然無措地坐在床上,眼神恍惚看著幽羅。
她自己無法去判斷幽羅會不會因為自己看到了她的臉而選擇殺掉自己。
但是很快,幽羅替她判斷了。
幽羅看著這座在床上,眼神空洞迷茫的小女孩,收斂了原本掛在臉上的微笑。
她右手在額頭的面罩上一按,頓時面罩發出輕微的機簧彈跳聲,然後落了下來,重新遮蓋住她的臉。將那份溫柔和笑意歸屬於未知之中,隱藏。
她從旁邊扯來一塊軟布,然後細致地,認真地將手套金屬手指上的血跡一絲不剩地擦拭乾淨。
茵蒂的注意力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轉移。在這樣安靜的,相繼無言的氛圍之下,她原本起伏的心情漸漸平靜,不再將所有的心神全部都放在“她會不會殺了我”這件事情上。她看著幽羅雙手佩戴的手套,眼神裡面漸漸地升起了一些別樣的情緒。
在茵蒂的眼裡,那副手套逐漸變得神奇起來。
金屬與布藝的完美結合,鑲嵌連接之處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做到了無縫連接,若不上金屬手指和布製手掌有著顯著的顏色質感差別,她幾乎要以為這本就是整體。
琉璃般的金屬邊製,晶瑩且剔透。
這是什麽品種的金屬?
茵蒂這樣想著。
不論是線條、連接、造型、質感還是機械式程度都是遠超茵蒂所見過的機械水平。
身為這已開墾的大陸上有名有號的大國,柏密王國中的有名有號的家族中的人。茵蒂平時可沒少見過那些處於王國尖端水平的機械製造,蒸汽機械四輪車、推動式時鍾機芯、手攜式小型發電機。這些平民很少見到的尖端技術機械,茵蒂早已司空見慣。
但是,就在兩米之際,那佩戴在幽羅手上的黑金手套是她所沒有見過的。
即便是現在只有蒙蒙的清光,她也能分毫不剩地看全那副堪稱工藝品手套的樣子。
先前因為天色昏暗,加上身心疲憊,沒有余力去關注那對手套。現在看見了,令她驚奇不已。
入神之中。
幽羅紅唇輕啟:
“好看嗎?”
她仍舊是在一絲不苟地擦拭著,不想要留下一點那肮髒的血液。
“啊!”
茵蒂輕叫一聲,腦袋一下子就縮下去,藏在被窩之中,隻留下一對淡藍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注視著。
幽羅擦拭完了,隨手將沾了紅色的布匹扔在倒在地上瞪著眼睛的男人屍體上。這份紅色的布匹與他格外相配,都是肮髒的。
光著腳踩在這初春的地板上面不太暖和,幽羅的腳掌邊緣已經可以看到被凍出來的紅色了。
不過她似乎沒什麽感覺,踩著輕巧的步伐,向前走了兩步,彎腰俯身下去,伸出手捏住茵蒂的下巴,輕聲問:
“你會聽話嗎?”
茵蒂眼中的淡藍閃過一抹疑惑,藍色的沙子一般的顆粒緩緩分散。
她鼓足了勇氣,問:
“為什麽這麽說。”
幽羅的手套是冰涼的,冰涼到隨時隨地都有能力掀開茵蒂的脖子。
幽羅腦袋微微傾了傾,然後臉往前湊了湊,在茵蒂耳邊細聲說:
“因為我不想讓你身上染滿紅色躺在地上。”
茵蒂的表情僵硬起來。
她眼裡升起一些驚恐,但是她極力地用家族所教導的貴族修養將這份驚恐壓了下去。
她看不到幽羅的眼睛,不知道她現在是怎樣的神情。
或許是戲謔,或許是嘲諷,或許是冷冽。
但無論哪種,茵蒂都隻好乖乖點頭。
幽羅放開手,往後一揚,站直了身子,然後轉過身走向門外。
茵蒂微微松了一口氣,看著幽羅一點都不算健壯的背影。然後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鮮血染紅了整個上半身,脖子處一片狼藉的男人。
她覺得這很不可思議。
一個看上去柔弱文靜的女士居然絲毫不損在睡覺時將一個魁梧得如同野山豬一般的男人殺死了。
這不是童話故事。
這是真真切切地發生在身邊的。
“跟過來。 ”
門口的幽羅不回頭淡淡說。
茵蒂從思考中驚醒過來,然後連忙將被子揭開,踢踏著大了她幾個號的木製拖鞋。跟了上去。
幽羅將外面壁爐裡的火加大了,然後把兩人的衣物掛在掛鉤上面烘烤。
幽羅就一眼不發,緊盯著壁爐裡面晃蕩的火焰,而茵蒂除了時不時看一眼幽羅外,更多的是感到緊張和羞澀。她的貼身衣物正由一個認識了不到一天的人烘烤著,而她本人則貼在這個人身邊取暖以抵禦深夜的寒冷。
一會兒時間後,衣物基本都已經熱幹了。
幽羅沒什麽忌諱的,當著茵蒂的面就換了衣服。這於茵蒂而言是害臊到骨子裡面的事情,不過她還是忍不住看了幾眼幽羅豐滿細膩的身材。
待到茵蒂換好衣服後,幽羅推開門一看。瞧著雨已經停了,月亮還算明亮,照的清楚路。
“這裡離城區還有多遠。”
就在她殺死那男人的時候,她感覺到自己應該到城區去尋找答案。
“還有四個小時的路。”
茵蒂縮緊身子,不讓外面的風溜進身體。
幽羅點了點頭,然後說:
“出去等著。”
茵蒂不明就裡,不過還是按照之前的約定,聽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