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孫文貞一共隻走出了十裡。
晚上,當眾人聚在篝火前吃飯的時候,孫文貞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水都沒有喝上一口,默默的靠著馬車輪子,雙眼通紅,一股執拗的氣息從還很瘦小的肩膀上散發出來。
有好幾次,董二胖都想伸手拔掉孫文貞一直貼在身上的亂心符,都被其拒絕了。
看著同窗好友反覆掙扎的狀態,其余三人都有些憂心。
篝火旁,鍾璃冷冷對曹小劍說道:“毀其經脈不如亂人心性來的徹底,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有可能會毀了孫文貞一生大道!”
曹小劍滿不在乎的聳聳肩,笑說道:“寶劍鋒從磨礪出,你也看出來了,這小子正是破境前後,以他的天賦與韌性,入合意並不是什麽難事,但同是合意也有高下之分,就比如說你,要是我沒看錯,同境界裡,你一個人可以打普通合意期修士二十個都不成問題,剩下那幾個小子也各有際遇,都是同境中的佼佼者,若是孫文貞只是普通破境,那麽一輩子也追不上你們幾個了,到了那時,一直活在身邊好友的陰影中,才是他真正的大道之殤。”
鍾璃思索片刻,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曹小劍的說法。
“更何況,”曹小劍眯眼笑笑,又開始不正經起來,“就算傷了心神,斷送了修行之路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嘛,到時候可以和我一起遊歷四方,當一個劍客。”
“閉嘴吧你。”鍾璃沒好氣的說道。
從始至終,兩人的談話都沒有避開孫文貞,鍾璃想要借此對自己的學生闡明厲害關系,而曹小劍則是激將中夾雜著些許勉勵之意。
孫文貞靠在一邊,如並未聽到一般,由始至終,不發一言。
第二日清晨,當眾人睡醒以後,發現孫文貞還是保持著昨晚的坐姿,眼中充滿血絲,應該是一夜未睡。
對於照體期的修行者來說,在元靈護體的狀態下,別說一個晚上,就算三五天不眠不休,也不應看上去如此狼狽,顯然,讓其疲憊如斯的原因,正是胸口那張如亂麻一般的靈符。
不理會眾人擔憂的目光,孫文貞起身,搖搖晃晃走到馬車前段,啞聲說道:“上車。”
一向恭良的他,竟然忘記了向教習問好。
為了不繼續刺激孫文貞此刻脆弱如紙的道心,一行人什麽都沒說,一個個輕手輕腳走上馬車,只有曹小劍,沒心沒肺的走到遠處,一邊吹口哨,一邊對著河水尿尿。
孫文貞沉默半晌,彎腰握住手柄,向上用力一提,臉上表情十分猙獰,幾經掙扎之後,雙手又忽然松開,隨即一拳打在河畔的岩石上,石塊轟然炸開!
“夠了!”鍾璃一甩袖子,“路不好走可以走的慢些,但不能走斷頭路,趙西楓,你去把他那道破符給我撕下來!”
趙西楓輕聲歎息,出車來到孫文貞身邊,低頭說道:“老孫,對不住了。”
孫文貞搖了搖頭,已是淚流滿面。
就在趙西楓剛剛伸出手準備撕符時,卻被一人抓住了手腕,正是歸來的曹小劍。
曹小劍把手指在趙西楓的衣服上抹了抹,笑嘻嘻說道:“對自己的同學有點信心嘛,交給我吧。”
隨後,曹小劍把趙西楓推進車廂,將顧清源一把拽出,隨口說道:“顧老弟拉車啊,我陪小孫聊聊。”
顧清源摸著背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來的一張符紙,搖頭苦笑。
馬車勻速前行,曹小劍帶著孫文貞坐在車頂,晃晃悠悠的看著四周的山色河景,一個表情愜意,一個滿臉陰鬱。
“知道你修行心境上出了什麽問題嗎?”曹小劍一邊擺弄著腰上的破葫蘆,一邊隨口問道。
孫文貞目光呆滯的看向前方,理也不理。
許久未得到回到,曹小劍也不介意,自顧自的說道:“聽他們說,你家原來是開酒樓的?那就難怪了,天下間啊,人心最複雜的地方就兩處,一個是皇宮,一個是酒樓,皇宮裡的人都太清醒,酒樓裡嘛,嘿嘿,黃湯裡泡著,又太混沌。你從小在酒樓長大,比起同齡的孩子心思縝密許多,在幫著家裡做活期間,養成了面面俱到的習慣,在加上天生性子堅韌,凡事都迎難而上,這沒什麽不好的,但遇上我這亂心符,卻是壞了大事了。”
聽聞此言,孫文貞沉默半晌之後,聲音沙啞的說道:“有什麽壞事的,曹先生自己也說過,無非就是兩倍的繁雜,做不到是我本事不夠,僅此而已。”
曹小劍搖搖頭,歎息說道:“非也非也,對於常人來說,是兩倍的難度不假,畢竟是半大的孩子,能有多少心事可亂?但對於你來說就不同了,不是我說,你身邊這幾個變態,放到哪裡都是大周頂尖的人物,在他們身邊修行,你這幾年,壓力不小吧?”
這次,孫文貞咬著牙不說話,但是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什麽修行?”曹小劍斟酌良久,問出了這麽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孫文貞一下愣住了, 訥訥不知如何回答。
曹小劍哈哈大笑,一把將葫蘆扔進遠的河水中,在車上站直了身子,傲然說道:“當然就為了不必想這麽多狗屁心事了!若有不平就去他媽的!想那麽多乾逑,我們可是仙人啊!”
孫文貞仰頭看著忽然狂態大發的曹小劍,並未隨之一起發癲,而是眉頭皺起,若有所思。
“修行者,手中要有劍,斬荊棘,心中也要有劍,斬亂麻,啊呀!”曹小劍剛剛說完這句話,馬車猛然一個急停,將他甩了下去,摔了個狗啃泥。
“顧老弟!怎麽回事啊!”
“你貼我這符,有古怪。”顧清源的聲音傳了過來。
“廢話!”曹小劍爬起身來,拍拍塵土說道,“沒作用我給你貼著好玩的麽?孫文貞的符亂心,你的符亂神,是專門用來干擾你對天地元靈的感知的!”
車廂頂上,孫文貞緩緩躺下,嘴裡默念手中有劍,心中有劍,看著蔚藍的天空,漸漸癡了。